中美竞争不会导致新冷战
文/孙培松 来自/联合早报
前几年美国曾出现了一个词“中美国”,用以形容中美之间的经济关系。“中美国”的形成,不是政府的追求,更不是民众的意愿,它是国家经济关系中一种不经意的依赖形成的结果。世界已无可退却地进入了一个新时代。
特朗普政府正在采取比前任更为强硬的态度对待中国。在国防战略报告中确认中国为最大威胁之一,称“大国之间的竞争曾被视为上个世纪的现象而被低估,现在它已回归”。在贸易执法中,将中国作为主要目标且已开始了行动。加上国会通过《台湾旅行法》,以及近期与《核态势评估》相关的强硬言论,“锐实力”,中国“修正主义”的提出,似乎都在持续和确切地表示,中美在政治、经济、科技、军事以及文化进步性等方面的竞争已经全面展开。
这种竞争将在何种强度上进行呢?是重启冷战,还是进行一种避开冷战的较量?答案应该是后者。虽然美国政府中一直有人希望运用冷战中制胜的经验再次应对中国,但只要重新温习一下冷战的历史和学说,就会感到,即使美国有这种企图,它也无法凝聚起国际和国内共识来支持这样广泛而重大的政策了,因为导致冷战发生的那些至关重要的因素,已经被历史的进程一个一个地冲洗掉了。
当年导致冷战的核心因素,是双方对立的政治原理。如今支持冷战的意识形态基础已经坍塌了。美国以“反共”作为冷战的旗帜。那些以终结共产主义统治为长远目标的民主志士,认为共产党政权的政治性格是意识形态的产物,共产主义是最恶劣最具侵略性的社会形态。乔治·凯南以X先生署名的文章《苏联行为的根源》,通篇都是对共产主义的声讨。西方世界利用对共产主义的恐惧,在冷战中形成了共识性的对外政策。
而如今,“反共”这面旗帜已经打不出来了。因为中国的对外开放,实际上是面向美国面向西方的开放,也可以说是面向资本主义的开放。有了这种开放,资本主义才真正来到了中国。私有产权,为利润而生产以及基于市场价格的交易体系才得以在中国建立,并由此产生出巨大的创富能力,帮助中国确立了今天的国际地位。
和中国向资本主义走去一样,美国也在向社会主义走来。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后,美国政府对经济的干预达到惊人的程度。自由的市场崩溃了,挽救经济的责任几乎完全落在政府的肩上。当时有美国媒体说“我们实行的是在社会主义面前变节的资本主义”,称美国为“美利坚社会主义合众国”。现在笃信民主的人,所持有的和其他政治制度竞争的信心在减弱。美国国内政治运转失灵,人们对西方的治理模式产生了疑问。如果还有人问:你选择自由还是选择专制?会被认为是严重的政治幼稚病。特朗普就任以来从未就中国的人权、内政等议题发表过只言片语。他和中国计较的主要是利之多寡。
中国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通过自己的验证,找到了自认为可行的政治经济模式。这种模式离开了意识形态的分野,并不对其他模式构成威胁。前中情局局长,特朗普竞选期间的安全防务和情报高级顾问詹姆斯·伍尔西说:“我认为会有一种重大的妥协出现,即美国接受中国的政治和社会制度,承诺不以任何方式扰乱这种制度,而作为交换,中国承诺不挑战亚太现状。这可能是一种在未来多年中指导两国关系的默契”。
导致当年冷战发生的另一个因素,双方经济制度的斗争也已经消逝。真正把世界分割开来的,是冷战期间同时运行的两种经济制度:即共产主义的计划经济和自由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两种制度分别在各自的势力范围内独立运行。今天世界经济已经变为一个整体,各国利益在一系列的领域都相互牵扯。经济秩序、经济制度的竞争已经变成相同规则之下经济成果的竞争。
近日美国决定对钢铁和铝征收高额进口关税,立即引起加、墨、欧洲和澳、韩等国广泛批评和报复言论。这和美国认为钢铝工业问题的核心是中国产能过剩大相径庭。而批评美国的多是它长期的经济伙伴和政治盟友。以冷战方式开展同中国的经济战争,在维护自身利益方面,失去的将比赢得的要多。
上世纪70年代起,全球化的推动者就在“促进人民之间的贸易”。如今我们不仅是一个地理的世界,频繁的交往也构成了一个社会的世界。前几年美国曾出现了一个词“中美国”,用以形容中美之间的经济关系。“中美国”的形成,不是政府的追求,更不是民众的意愿,它是国家经济关系中一种不经意的依赖形成的结果。世界已无可退却地进入了一个新时代。
导致冷战发生的第三个重要因素在于盟友的推动。1946年3月丘吉尔的“铁幕讲话”被历史学家视为冷战的开端,这个开端出自英国首相而非美国总统。战后极其衰弱、即将破产的英国利用苏联恫吓美国,希望在一个联合的西方力量的共同旗帜下寻求自己的利益。美国在犹豫一年之后,直到1947年3月,杜鲁门总统才在国会要求“加入全球性的反共事业”。冷战的发生不只是大国的意愿,它与盟国政治人物对世界局势和国际政治主要推动力的理解,有着重要的关联。
目前,美国遏致中国的企图并未在盟友中获得共鸣。不久前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占上风的观点,不是欧洲加入美国对抗中国的计划,而是德、法要求欧洲在军事上更加自立。
现在把安全战略目标对准中国的只有日本。日本正在通过“中国威胁”拉住美国,心态和当年英国有相似之处。在最繁荣的时候,它对美国的态度是“日本可以说不”。在经历了衰退,经济被中国超越走下坡路时,则又想从中美对抗中寻求自己的利益。但和当年英国躲在欧洲大后方喊口号不同,若中美发生冷战,日本将处在最前沿。
从理论上讲,日本并不是一个正常国家。首相安倍晋三在国际政治事务中也无法具备丘吉尔那样的历史地位。它是个岛国,没有资源,没有战略纵深,现代工业使经济和人口密集地聚集在都市中,在核时代极易被摧毁。日本深知新冷战对自己极其不利的一面,促进冷战并不是它的目标。
冷战是以热战即大国军事力量在最终对决中制胜作为目标的。我们相信今天的政治理性不会使中美走向战略决战。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会异常激烈,未来几十年,全球主要对抗将会发生在中美之间。两国学界、政界、军人中都会有更多以冷战思维看待和处理双边关系的人。但双方的竞争将维持在冷战的一种次级形态上。
美苏冷战最尖锐的某些阶段,双方携带核武器的战略轰炸机都做每日24小时值班飞行,军队的战备随时保持在“确保相互摧毁”的水平上。中美的竞争如果不想发展到那样的状态,让文明再次面临被毁于一旦的可能,就必须把合作放在首位。乔治·凯南在晚年曾致力于世界不再发生冷战,他深知冷战带给世界的恐惧和危害。重启冷战的企图和21世纪人们的期望是背道而驰的。
(作者是江苏连云港发展研究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