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牌打翻了经济牌 在美国这个市场经济体制高度成熟的社会，政治也是一个大市场，老百姓的选票是货币，政党的纲领和政策是商品。四年一度的总统选举就是挥泪大甩卖的时候，两大政党都要不惜血本地向选民推销自己的候选人以及政治主张。在这个以吸引注意力为目标的市场上，竞选主题的选择显得十分关键，这些主题必须是老百姓关心的、能够打动其内心的，当然最好是能够发挥本党候选人长处，同时又能打击对手的。 2004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从一开始就被认为将围绕反恐和经济两大主题展开，前者是布什的强项，而后者似乎是民主党更有优势。其实，同以往的竞选一样，枪支、同性恋、堕胎等老问题也依然存在，但是一方面因为这些陈年老饭炒了几十年，另一方面因为生活在美国社会之外的人不太容易理解里面的微妙，我想很多局外人不太会在意这些社会道德问题。 经济是克里阵营本次大选中主打的一张王牌。一方面是因为布什执政四年中，美国经济的表现一直不太亮眼，开始轻微衰退，后来又出现了光长GDP不长就业率的奇怪局面；另一方面，美国老百姓还记得克林顿政府创造的经济奇迹。因此，克里走到那里都要不遗余力地大打经济牌。尤其在最关键的俄亥俄州，克里阵营反复强调一个数字：该州过去四年减少了23万个就业岗位，是全美国失业情况最严重的州！俄亥俄人似乎也认同克里的这个说法，55％的人认为本地区的就业形势是恶化了，57％的人认为本州的经济不好或很糟糕。而在上述选民当中，克里得到了60－70％的选票。应该说，经济牌在俄亥俄的选战中还是发挥出了相当的效力。 然而，克里最终还是输掉了最最关键的俄亥俄州。在这个丢失了23万工作岗位的州，克里本应该占尽优势，但为什么以13万票的微弱差距输给了布什？11月2日晚上，在选票统计结果不断公布的同时，关于选举的民意调查结果也陆续推出。这些调查是在投票站门口进行的，因此具有更高的准确性。在“影响选举的最重要的议题”上，调查的结果大大出乎人们原来的判断：占据第一位的竟然是“道德价值观”（22％），而不是经济（20％）和反恐（19％）。 这个时候，选举专家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布什阵营成功地利用同性恋结婚的问题打出了一手道德牌。该问题的起因就是克里的老家，自由派的大本营马萨诸塞州在年初通过了同性恋结婚合法的立法。于是在选战正酣的时候，共和党人在国会抛出一个禁止同性恋结婚的宪法修正案。这一涉及修宪的议案显然不可能获得通过，但此举把同性恋结婚问题提上了大选的辩论议程，同时逼迫克里暴露其自由派的立场。随后，共和党人把这个问题转入地方，此次大选中，11个州在投票选总统的同时捆绑了关于同性恋结婚问题的全民公决。其结果是：布什在9个州赢得了胜利，剩下的两个州也打成了胶合状态。 俄亥俄也是付诸公决的州之一，表决的结果是62％对38％，同意修宪禁止同性恋结婚。但是在选举中捆绑公决，这一策略所隐含的更为重要的意义在于，它把大量的道德保守派及其同情者催进了投票站。选后的调查显示，道德价值立场比较保守的老人、已婚或有子女的选民、宗教虔诚的选民对布什的支持率都明显上升。例如，克里阵营成功地赢了年轻人的支持，占俄亥俄州人口21％的18－29岁的选民投给布什的票下降了7％；然而几乎相同人口比例（20％）的60岁以上的选民对布什的支持率却提高了10％。由此可见，克里输掉俄亥俄州，不是因为经济不重要，而是因为道德价值观的动员力更强，道德牌打翻了经济牌。 11月2日晚上最得意的人应该不是乔治•W. 布什，而是他的老爸乔治•H. 布什。这对父子相隔12年一前一后的谋求连任，父子俩都揍了萨达姆，都当上了“英雄总统”，都在竞选中过打道德牌，也都在经济议题上遭遇麻烦，而结果却大相径庭。当年，克林顿用一句“是经济，傻瓜”（It’s economy, stupid!），把“英雄老爸”赶出了白宫；如今，“英雄儿子”大概可以得意地回敬一句：“是道德价值观，傻瓜！”（It’s moral value, stupid!）这真可谓：十二年河东，十二年河西。 选后，民主党人也纷纷检讨没有在道德价值问题上贴近选民的倾向。有人认为，民主党错就错在不该让克里出来当候选人，因为这位马萨诸塞州参议员的自由派色彩太强烈了。他跟《阿甘正传》那部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上越南战场当了战争英雄，回国之后转而成为反战英雄。在那个动荡的20世纪60年代，一大批年轻人都跟他一样曾经迷惘、曾经反叛、曾经颓废。从40年代开始的美国社会自由化运动在他们身上演变成一场道德伦理和价值观念的骚乱：游行、集会、露营、狂欢、摇滚乐、麻醉品、性解放…… 当这批人重新回归社会、回归家庭、回归主流之后，社会学家发现美国的社会明显转向保守。一个明显的标志是宗教在美国社会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同世界其它地方的出现的趋势相反，经常上教堂的美国人的比例持续上升。社会学家正在努力地解释这个现象，不过通过这次大选或许可以看出一个简单的解释：如今60岁左右的这批人正是当年在华盛顿街头高呼反战口号、在伯克利郊外露营的青年人，也许就是他们的羞愧和忏悔推动了美国社会的保守化。也正因为如此，当布什阵营把披着一头长发的克里在国会做反战听证的镜头反复播放之后，必然勾起了某些人隐在内心的不可言说的幽怨。 余万里 博士 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 2004年1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