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报告 美国对外战略动向与中美关系前景 李晓岗 《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 2005年9月1日 美国对外战略动向与中美关系前景 自建交以来，中美关系一直是在起伏中不断向前发展的。因为维护中美关系大局一直是中国外交的重要任务之一，中国对美政策一直是稳定的，因此可以说中美关系发展中出现的波折，更多地是美国对华政策变化造成的。美国对华政策之所以会出现变化，是受美国对外战略的影响。因此，考察美国对外战略动向有助于我们判断中美关系的发展前景。 最近几个月，美国对外战略的一个明显发展趋势是反恐色彩逐渐淡化。首先，军事反恐的任务已进入尾声。因为塔利班政权被摧毁，“基地”组织瓦解，利比亚“改弦更张”，萨达姆政权被推翻，美国面临的明确的、有形的威胁基本上被清除，“眼中钉”被拔掉，恐怖分子已无法对美国发动有组织、有系统的攻击。目前，伊拉克局势虽然动荡不安，爆炸袭击不断，但稳定伊拉克局势更多的是需要通过政治重建来解决。布什政府中有重要政策影响力的赖斯、拉姆斯菲尔德等人也认为，军队是用来打仗的，而不是从事重建和维和任务的。鉴于伊拉克战争的师出无名和战后恢复秩序的艰难，美国目前无力也不会再对伊朗或朝鲜发动一次类似行动。所以，美国依靠战争反恐的战略已告一段落。其次，政治上反恐的压力减轻。一方面，对美国来说，虽然在中东地区铲除滋生反美土壤的宗教极端势力远非一朝一夕之功，政治反恐的目标还遥遥无期，大中东计划停滞不前，但美国通过收缩目标，将改造大中东的目标收缩为稳定大中东，而逐步在这一地区自我减压。另一方面，中东、中亚发生有利于美国的社会政治变化，巴以问题出现缓和迹象，黎巴嫩爆发反政府运动，叙利亚顺应国际社会要求从黎巴嫩撤军，乌克兰、吉尔吉斯斯坦等国政权更迭，建立亲美政府。美国在大中东地区的外部压力实际也有所减轻。第三，从美国国内政治来看，美国舆论对反恐的关注下降。例如，在《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全国性大报上，反恐已不再是头条新闻，取而代之的是对国内社会保障、道德价值观和对伊拉克战争正当性反思的报道。 由于反恐重要性下降和在中东地区战略压力的减轻，美国因此能够腾出一部分精力，回过头来关注因反恐战争而被“忽视”的东亚地区。自伊拉克战争以来，美国虽然硬实力仍然无可匹敌，但软实力遭到严重削弱，国际形象大打折扣。看到美国与中国在东亚地区影响力此消彼长，美国右翼势力心理不平衡，认为中国利用美国忙于反恐战争之机占了便宜。他们对中国经济的迅速发展和国力的不断增强感到焦虑，担心中国影响的扩大会逐渐削弱美国在亚太地区的主导作用，最终将美国从这一地区排挤出去。另一方面，由于恐怖威胁下降，美国公众的注意力更多地转向国内问题。维持经济增长、降低失业率、社会保障改革等问题成为公众关注的话题。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公众不支持在国际上与中国搞对抗，但又对中国的发展对美国国内经济社会问题的影响极其敏感，很容易在这类问题上受到反华势力的影响。 总的来看，目前美国社会的对华态度呈现出三个特点。第一，反华情绪逐步上升并出现朝野相互呼应的趋势。在美国行政当局内部，国防部、中央情报局把中国视为潜在敌手，通过发表《中国军力报告》等手段煽动“中国威胁论”。美国国务院中有人认为，中国在朝核问题上对朝施压不够，对中国与伊朗、苏丹、委内瑞拉等国在能源等方面的合作感到不满。在美国国会，越来越多的议员在欧盟对华武器禁运、贸易逆差、人民币汇率等问题上言辞态度激烈。在民间，美国公众对中国联想公司收购IBM个人电脑业务、中海油并购优尼科公司案等感到忧虑，认为中国在经济上对美国构成威胁。虽然美国的劳工组织一直持强烈反华立场不足为怪，但最近一直支持发展中美关系的工商利益集团也因对中国在知识产权等问题上的举措强烈不满而加入新一轮反华浪潮。 第二，与中国有关的安全、经济、军事各个方面问题相互交织。其表现是，贸易问题政治化，经济问题军事化。中海油并购美国石油公司的打算被认为是危害美国的国家安全，抢占战略优势。中国为保障能源供应与伊朗等国的关系深化被认为是损害美国的战略利益。中国与苏丹等所谓“问题国家”发展关系被认为是挑战美国霸权。中国军力发展被认为会威胁台海乃至亚太地区稳定，中国经济发展被认为会推动军力加强。原来在反恐合作框架中淡化了的价值观问题在此背景下被炒作，中美两国政治制度差异又有凸显趋势。 第三，美国行政当局尚未受到反华势力的主导，对华政策仍然以稳定中美关系为主，但开始出现举棋不定的苗头。从全球战略大局出发，美国要维护其主导的世界秩序在很多方面还需要中国合作，包括反恐、朝鲜半岛无核化、全球经济的平稳发展等。因此，美国行政当局仍然高度重视中美关系，最近与中国开展高层战略对话，并着手落实高层互访事宜，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但是，受国内政治因素制约，美国行政当局对华防范、制衡的一面也在加大。因此，美国对华政策出现自相矛盾的声音，时而批评中国军力发展，时而赞扬中国解决朝核问题的努力和在反恐问题上与美国的合作。美国声称中国发展面临十字路口，一条是和平融入国际社会，开展良性竞争；另一条道路是与其他国家争夺霸权。这种说法实际上从另一方面反映出美国对华政策正处于十字路口。 结合美国对外战略发展趋势和朝野对华态度来看，美国的反恐战争虽然还在进行，但已进入尾声。因为反恐战争尚未结束，美国的战略重心目前仍在大中东地区，中国还没有被美国视为潜在威胁，中国在国际安全方面的合作对美国不可或缺。而因为反恐战争已进入尾声，美国对反恐的重视程度下降，美国国内正在探讨下一步的任务。因此，美国目前处于一个反恐时代行将结束，而新时代尚未开始的战略空档期。伴随美国对外战略由反恐向后反恐时代的过渡，建立在反恐基础上的中美积极合作关系也将逐渐失去动力，两国关系正步入一个不稳定期。美国正在超越反恐，摸索新的政策框架。从反恐压倒一切到对华政策上意见不一，表明美国当局在对华政策上正在犹豫，新的明确的对华政策战略尚未形成。如何防止中国挑战美国霸权，同时促使中国朝着美国希望的方向演变，美国还举棋不定。目前，美国国内的各种政治势力正在相互竞争，试图引导下一步的对华政策。 在美国对华政策处于将定未定之时，即将到来的中美两国最高领导人互访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两国元首从中美长远利益出发，着眼于大局，同时相互考虑对方国内的政治关切，通过交流，扩大共识，增进信任，有利于排除干扰，化解不利因素，为下一步两国关系发展确定方向，推动两国关系向积极方面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