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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社会与文化
《当代美国文化》第三章(上)
作者:朱世达 来源: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时间:2001-04-01
第三章 美国文学 美国作家辛克莱?刘易士在193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这不仅表示对刘易士本人的文学 成就的承认,也表示对美国文学的成就的承认。瑞典学院在致词中说,“是的,辛克莱?刘 易士是一个美国人。他用一种新的语言——美语——写作,他是创造了新的伟大的美国文学 的1亿2千万人的代表之一。”在辛克莱?刘易士之后,尤金?奥尼尔(1936)、赛珍珠(1938)、 T?S?爱略特(1948)、福克纳(1949)、海明威(1954)、斯坦贝克(1962)、索尔?贝娄(1976)、 辛格(1978)、米沃什(1980)、托尼?莫里森(1993)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在创造新的美国 文学的过程中,美国作家将文学创作视为一种事业。自马克?吐温以来,一代又一代的才华 横溢的美国作家不懈努力,实现了如爱默生所期望的使美国文学“本土化”。他们不仅使美 国文学本土化,而且使美国文学走上了世界舞台。在20世纪20和30年代,他们的作品不 仅在美国本土,而且在美国和欧洲被广泛阅读;到50年代,他们的作品被翻译成了包括阿 拉伯文、希伯莱文和日文在内的外国语言。美国文学在世界上广泛传播,这是任何另一种文 学所无法比拟的。美国作家以他们所创造的文学本身的魅力达到史无前例的辉煌。 第一节 50年代:垮掉的一代 1945年,以美国为首的同盟国战胜了纳粹德国和日本,取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 虽然美国比过去任何时期都富足和强大,经济繁荣,美国成为购物者的天堂,但它也面临一 系列严重的难以应付的问题。繁荣带来尖锐的紧张与分裂。人们开始渐渐意识到社会学家加 纳尔?默达尔(Gunnar Myrdal)在《美国困境》中所指出的美国民主中存在的种族不平等, 并认识到这种不平等对民主的挑战。在美国社会中出现了社会批评。在50年代,这种社会 批评仍然集中在中产阶级的白人群中,他们虽然有牢骚,有不满,但他们居住在郊区过着富 足的生活,享受着美国的消费的繁荣。他们忧虑的是富足可能带来的心理上的损害与弊端, 商业公司的非人化结构可能给个人自由带来的威胁。不管怎么样,在50年代冷战的背景下, 美国的社会与生活发生了迅速的根本性的变化。一方面,美国生活随着大众社会或大众化的 来临而趋于一致,另一方面,社会的裂痕却越来越明显,社会中各社团之间的文化冲突与对 峙日益尖锐。美国社会越来越追求工业与政府的理性化,追求机构与公司的宏大规模与非人 化,用科学的方法对个人、家庭和社团生活的传统方式进行省视。这一切构成了一个新的社 会运动,也就是所谓的现代化运动。但在美国社会中还存在一股逆此而动的潮流,即反现代 主义的潮流,反对现代的思想。他们认为,大政府,大公司,大劳工组织——这些现代方式 令人厌恶,是非人化的,是一种威胁,而传统的方式更好,更健康,更美国化。同时,出现 了代沟的思想。时髦的年轻人反对顽固的、保守的老一代的人的生活方式和思想。 在50年代初期美国经历了参议员麦卡锡反共的以莫须有的罪名而进行的政治迫害时 期。麦卡锡对政府工作人员和知识份子的疯狂迫害在当时社会心理上投下了可怕的阴影。这 对美国政治、社会、乃至文化言语造成深刻的影响。这从另一方面促使文化言语向地下的、 荫蔽的、反文化的方向发展。 美国社会的现代化进程并不是在战后开始的,早在20世纪20年代就开始了。理性的 思想要求对公共的和个人的生活进行有效的控制。这个进程只是由于大萧条、罗塞福新政和 二次世界大战而停顿了下来。在这个现代化进程中,人们放弃了关于性的斯文传统态度,放 弃了对小镇价值的崇尚;现代化进程由于电子媒体和由此而产生的流行文化而加速了。20 年代是美国大众文化的第一个时期,大众文化的概念影响了战后关于社会与文化的思想,关 于个人、灵魂和上帝的思想。美国知识份子的演变正是造成这种现代化进程的关键。他们对 自身的认识和对自身的作用的认识发生了变化。在20世纪美国社会中至少有两个现象是十 分明显的:一方面,知识份子参与进美国社会的正统体制之中,特别是政府、大学和媒体; 另一方面,激进的知识份子对这种知识份子与正统体制同化的过程不满,他们惧怕这种同化 会使个人失去自主和独立性,惧怕由于社会接受了知识分子,给以地位与物质的福利,知识 份子会丧失他们赖以存在的理性基础——即对社会的怀疑与批判。 在50年代这样的人文与文化背景下,在美国产生了以嬉皮士和“垮掉的一代”为代表 的反文化浪潮。在文学上,最典型的代表是J?D?塞林格、杰克?克鲁亚克和艾伦?金斯伯格。 塞林格于1951年出版“现代经典”《麦田里的守望者》。这给他带来了声誉,引起批评 界和读书界的关注,使他成为战后界于神秘主义和奇想之间的小说的代表。小说刻画了一个 出身于富足的中产阶级的16岁中学生霍尔顿?考尔菲德,是当代美国文学中最早出现的反 英雄形象之一。小说反映了50年代对现状不满的中产阶级少年的情绪:既不能与社会同流 合污,又不能与社会隔绝。当他们了解了成人社会的种种欺骗之后,他们决意与它分裂。霍 尔顿代表美国50年代城市青年的苦闷和徬徨,在他身上凝聚着垮掉的一代的许多特征。小 说取名为“麦田里的守望者”,寓意是深刻而富含讽谕的。霍尔顿自己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 却想望当一名麦田的守望者,自己正在向悬崖跑去,还想拯救千千万万向悬崖跑去的孩子: “不管怎样,我老是在想象,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 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众,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 站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 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 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我知 道这有点异想天开,可我真正喜欢干的就是这个。我知道这不象话。” 作家通过《麦田里的守望者》首先对美国教育进行了鞭挞。霍尔顿认为美国学校要把 孩子“栽培成优秀的、有脑子的年轻人”完全是骗人的鬼话。“不少学生都是家里极有钱的, 可在学校里照样全是贼。学校越贵族化,里面的贼也越多”。他恨透了“那个混帐中学爱尔 敦?希尔斯”。他说: “你几时最好到男校去念书试试。你几时去试试,”我说。“里面全是些伪君子。 要你干的就是读书,求学问,出人头地,以便将来可以买辆混帐凯迪拉克;遇到橄 榄球队比赛输了的时候,你还得装出挺在乎的样子,你一天到晚干的,就是谈女人、 酒和性;再说人人还在搞下流的小集团,打篮球的抱成一团,天主教徒抱成一团, 那般混帐的书呆子抱成一团,打桥牌的抱成一团。连那些参加他妈的什么混帐读书 会的家伙也抱成一团。你要是聪明点儿——” 他也痛恨中产阶级的家庭教育。“我是混帐州长的儿子,我父亲不让我跳踢蹋舞。他要 我上牛津。可这是我他妈的命——”美国家庭和学校使霍尔顿几乎生活在一种窒息的环境 中。小小16岁就谈女人、酒和性,一方面固然是社会环境所致,另一方面也是他稚嫩的灵 魂对美国社会现实的一种无力的反抗。他生活在伪君子的环境中,连他所尊敬的唯一的老 师也是个搞同性恋的。这对他的灵魂震撼极大。 我一下子醒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可我一下子醒了。我感觉到头上有什 么东西,象是一个人的手。嘿,这真把我吓坏了。那是什么呢,原来是安多里尼先 生的手。他在干什么呢,他正坐在长榻旁边的地板上,在黑暗中抚摸着或者轻轻拍 着我的混帐脑袋。嘿,我敢打赌我跳得足足有一千英尺高。 令霍尔顿最为困惑的是,正是这个伪君子刚刚向他说教“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 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的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 在第四次被开除学校后,他独自在纽约城里闲逛了一天两夜,出没夜总会,与女人鬼 混,酗酒。在他流浪街头和小客店之时,目睹了美国社会各种丑恶的方面,接触了形形色 色的人物。在霍尔顿身上,作家刻了一个涉世不深的孩子面对复杂的美国社会时的矛盾心 理。在他的内心中,他这人也许是天底下最最大的色情狂。有时候,他能想出十分下流的 勾当,只要有机会,他也不会不干。但他终究是个孩子,在他的身上仍然保持着庄严的人 性。他真诚地认为,你要是真不喜欢一个女人,那就干脆别跟她在一起厮混;你要是真喜 欢她呢,就不应该对她干那种下流事。但他是矛盾的。“真正糟糕的是,许多下流的事情有 时候干起来却十分有趣。” 美国文学在塞林格之前每每是将童年理想化,孩提的时代被描述成比成年的时代远为 快乐和优越。天真一直含有一种美国式的乐观主义。然而,在50年代的美国文学中,在塞 林格的描写“成长的烦恼”的小说中,它却含有一种悲观主义的意味,对成年时代种种可 能的遭遇有一种惧怕感。塞林格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将罪恶与成年时代牢牢地结合在 一起,在霍尔顿成长的过程中充满了陷阱。霍尔顿拒绝了一切标志进入成年的传统的礼仪: 他拒绝读完中学,甚至大学,可能的话,在牛津或哈佛毕业;他拒绝与妓女发生性关系。 一个十几岁的妓女来到他的旅馆房间让他感到十分沮丧,在霍尔顿看来,她简直已经非人 化了。 她进房后马上脱下大衣,往床上一扔。她里面穿着件绿衣服。她斜坐在那把跟 房间里的书桌配成一套的椅子上,开始颠动她的一只脚。她把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 上,开始颠动搁在上面的那只脚。对一个妓女来说,她的举止似乎过于紧张。她确 实紧张。我想那是因为她年轻得要命的缘故。她跟我差不多年纪。我在她旁边的一 把大椅子上坐下,递给她一支香烟。“我不抽烟,”她说。她说起话来哼哼唧唧的, 声音很小。你甚至都听不见她说的什么。你请她抽烟什么的,她也从来不说声谢谢。 她完全是出于无知。 当福克纳读完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之后,他为霍尔顿?考尔菲德的处境大为 惊异。福克纳认为,霍尔顿不为美国社会所接受,并不是因为他不够坚强,不够勇敢,不 够资格,而是因为在他周围根本就不存在他可以接受的社会和人。他认为,霍尔顿与马克?吐 温的哈克不同,虽然哈克受人凌辱,但他说什么也是在人群中受凌辱,他是在人群中长大。 除《麦田里的守望者》之外,塞林格还出版过一个短篇集《九故事》(1953)和两个中 篇集《弗兰妮与卓埃》(1961)、《木匠们,把屋梁升高;西摩:一个介绍》(1963)。从《九 故事》始一直到后来出版的中篇,他主要描写格拉斯一家的生活片断,刻画了格拉斯年轻 一代(西摩、弗兰尼?卓埃、布迪)的形象。格拉斯家是一个富有的上层中产阶级家庭, 父亲是犹太人,母亲是爱尔兰人(塞林格本人也是犹太——爱尔兰血统),生有子女7人, 西摩是长子,弗兰尼是最小的女儿,卓埃和布迪是弗兰尼的哥哥。格拉斯家的兄弟姐妹们 非常聪颖,但他们的困境和霍尔顿的一样。他们厌恶日常生活中的虚伪。他们具有诗意的 锐利的目光,沉浸在基督教神秘主义和东方的禅之中。西摩是一个睿智的、坚忍不拔的理 想人物,信仰印度教。他主张不仅要爱这个世界,宽恕这个世界,而且要在这个世界上努 力尽自己的责任。然而,有一天,他突然大彻大悟开枪自杀。在格拉斯家属的小说中,塞 林格仿佛专注于死亡和精神的主题,作品中充满了死亡的影子。 塞林格是美国战后一代的代言人。他创作了一部现代的《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为 中产阶级的城市青年说话,申述他们的理想和苦闷。在这些娇生惯养的年轻人的世界中, 没有任何挨饿,他们听不到贫穷的痛苦,整天忱于安乐之中。他们不关心公共问题。塞林 格创作了一部“成长小说”,这部成长小说与乔依斯的或哥德的不同,它拥有鲜明的美国特 色。塞林格笔下的霍尔顿和格拉斯家属有如海明威笔下的人物一样的鲜明,但他们没有海 明威的硬汉子的英雄性。他们非常真诚,他们痛恨虚伪。塞林格笔下的理想人物是儿童和 少年,他崇尚的是纯真和稚嫩。当他小说中的人物长大时,没有一个不被社会腐蚀的。实 际上,他们不是在长大,而是在腐蚀下去。塞林格创造了一个现代美国社会的模式,傲慢, 求全,自我陶醉。对于以后的美国人来说,塞林格属于50年代,也只属于50年代。 杰克?凯鲁亚克是垮掉的一代最著名的小说家,虽然只活了47年,但留下了18部小 说。他的第一部小说《小镇与城市》(1950)表现小镇传统的保守的社会道德价值与城市的 工业文明的冲突。他模仿汤玛斯?沃尔夫(Thomas Wolfe)的风格以传统的自然主义的手 法描写成长的故事。小镇和城市的冲突实际上是上帝和人类的冲突。人们可以从这部小说 中感受到凯鲁亚克风格的端倪。他崇尚自然、灵性、直觉、个性,主张兴之所至的散文叙 述风格。和诺曼?梅勒的《巴巴利海岸》(1951)、约翰?克莱伦?霍尔姆斯(John Clellon Holmes)的《走》(1952),钱勒?勃洛萨德(Chanler Brossard)的《在黑暗中行走》(1952) 以及威廉?巴罗斯(William Burroughs)的《吸毒者》一样,《小镇与城市》已经试图将 一种新的形象带进美国文学,一种异化的形象,对现状不满、逃避现实。50年代的繁荣对 他们毫无意义,他们指望新的艺术的诞生,在爵士乐中,在吸毒中,寻求刺激。他的最有 名的小说是《在路上》(1957)。他在创作上与奈尔逊?艾尔格伦(Nelson Algren)接近, 同时亨利?米勒的第一人称小说对他影响颇大。《在路上》可以说是作家的一部自传体小说。 凯鲁亚克生于马萨诸塞州的罗维尔城,父母是加拿大籍的法国移民。第二次世界大战 期间他曾在商船队服役,战后在美国各州漫游。《在路上》描写马丁一家的故事。父亲乔 治?马丁是一个传统的印刷工人,后自己建立了一个小印刷厂,不久破产。小说着重描写 了他的3个孩子,激情奔放的大儿子杰奥,自我欣赏的弗兰西斯和好忱于幻想的里兹—彼 特?马丁。里兹—彼特?马丁在思想上、气质上和精神上同作者十分相似。老马丁破产后, 来到纽约布鲁克林,在工人聚居区他感到孤独而不合时宜。老马丁死后,里兹—彼特便上 路在国内到处飘泊,寻找生活中的支柱和内心的力量。“我”同一个垮掉的一代的青年狄 恩?莫里亚迪三次从美国西海岸到东海岸旅行。小说描写了他们在路上的种种见闻和感受。 《在路上》是作家在短短三个星期内在电报纸上漫不经意之中写成的。他发现这样写 作的形式正适合地想表达的事件和思想,他可以全然不顾传统的预设情节的写法。他并不 是从多斯?帕索斯(Dos Passos)、麦尔维尔、詹姆斯?法雷尔(James Farrell)或奈尔逊?艾 尔格伦那里汲取松散叙述的力量。他的小说和许多其他的战后小说一样更为注意流浪汉的 冒险生涯,更为注意亡命之徒对社会的反叛。凯鲁亚克不仅仅像流浪汉一样在观察世界, 他简直可以说就生活于其中。他将自己寓于小说之中,使他的视野更为个人化,这样,他 描写的狄恩?莫里亚迪和奈尔逊?艾尔格伦的宿命的失败者不同,狄恩代表一种凯鲁亚克 正在寻觅的新的价值。他的人物并非是生活中的失败者和专事捣蛋的那种人,而是一些有 点羞赧的逃避社会的放浪形骸的人。他们希冀按自己的理想塑造自己,希冀回到一个更为 个人主义的、更重视个人价值的美国社会中去。在《小镇与城市》和《在路上》出版之间 的岁月中,他创作了他一生中大部分的作品,编织了一幅关于他个人和朋友生活的图画, 这些图画是富有诗意的、严酷的、可爱的和超现实的。这些图画描述了遍及美国的关系网, 犹如一个大家庭,驱车没完没了地互相访问。虽然凯鲁亚克的大部分作品带有一种忧郁的 情调,但他的叙事顺畅而流利,即使在叙述最可怕的或最让人激动不已的经历时,仍然不 失其自然。他笔下的人物,他的朋友们,都是边缘人,不是吸毒者就是流浪汉,他们组成 了一个独特的社区,温暖而富有情义。与奈尔逊?艾尔格伦所创造的相互倾轧的城市社会 截然不同。凯鲁亚克描述行走在路上的流浪汉们,他可以完全无视令人压抑的城市生活的 习俗和文学传统。他从纽约描写到西海岸,专事于发现一种新的存在的方式,在这种存在 方式中,美国的浪漫的原始主义和东方的神秘主义占统治的地位。主人公过着一种疯狂的 生活方式: 狄恩也向卡洛谈到一些一般人不大知道的西部人物,比方象汤米?斯纳克,那 位平脚板儿的出入赌场的轮盘赌光棍、纸牌能手和奇异的圣者。他还和他谈到罗 伊?约翰逊、大块头埃德?邓克尔,谈到他的那些儿时的朋友、街道上的伙伴,谈 到他的无数的女人,他所参加的各种性爱集会,谈到他的春宫图片,他的男英雄、 女英雄以及许多冒险活动。他们一起在大街上四处乱窜,按照他们早年的方式,对 任何事物都要摸摸底。这情况虽然由于后来一眼就可以看透一切的空虚无聊而显得 颇为可悲,可那时候,他们却象一对无忧公子欢欣鼓舞地走过大街,让我跌跌撞撞 地追随在他们的身后。我一生一直也就是这样追随着那些使我感兴趣的人们,因为 我唯一喜爱的正是那些发疯的人,是那些疯狂地渴望生活、疯狂地热爱谈讲、疯狂 地希望得救,在同一个时候希望把一切全都得到的人,是那些从来不打一个哈欠、 不讲一句废话,而只是象神话中的黄色的、古老的蜡烛不停地燃烧、燃烧、燃烧, 象在无数星星之间结网的蜘蛛一样到处探索的人们。 他们崇尚的是及时行乐,醉生梦死。从《在路上》的人们的颠狂预示60年代伍德斯托 克镇嬉皮士们的反习俗、反传统的集会: 狄恩在及时行乐;他放了张爵士唱片,一把攥住玛丽露,紧紧地搂住她,合着 音乐的拍子乱蹦乱跳。她也随着他又蹦又跳。这是真正的爱情之舞。伊恩?麦克阿 瑟带着一大群人来了,于是新年的周末开始,持续了三天三夜。 在生活中,他们没有目的,任凭生活将他们飘流,到世界的任何角落。他们的身上打 着深刻的50年代反文化的烙印: “我们住到哪儿去呢?”我们提着自己的几捆破烂东西,在富于浪漫气氛的狭 窄街上到处游荡着。这儿每个人都象个潦倒的临时的电影演员,一颗暗淡了的明星; 失掉了魅力的杂技演员,小不点儿的汽车赛跑家,深恨到了大陆的尽头而面露愁容 的加利福尼亚人,漂亮的、腐化堕落的卡萨诺瓦型男子,金鱼眼的旅馆女招待,盗 贼,王八,妓女,按摩师,旅馆侍者——应有尽有,在这帮人中间,叫一个人怎样 谋生呢? 他是另一种不同的文化的接生婆,他用他的作品创造了一种新的存在。他用自然主义 的方法观察了社会生活中见不得人的下腹部,并将这种观察诉之于文字,诉之于文学,诉 之于宣言。凯鲁亚克的自然主义带有一种浪漫的、神秘的和超现实的色彩,他试图在社会 遗弃的一切中寻找价值。 文学的现代主义每每十分重视结构、语言和艺术传统。而在美国,战后的美国小说家 都专注于创造一个非文学的、甚至反文学的现实。他们致力描述不同于资产阶级享乐的人 性、与社会习俗相悖的人性。凯鲁亚克在传统文学一般不屑描写的地方发现新的力量和新 的价值。凯鲁亚克将自己描述为“我”,一个观察主人公行动的旁观者,他没有给作品中主 人公的非文学的生活和行为涂上一层浪漫的色彩。凯鲁亚克主张兴之所至自然地创作,他 强调禅宗的顿悟、体验和启示。他认为写作时无需去寻找理性,为了贴近他的直觉和灵感, 他甚至借助于毒品和梦幻药。 垮掉的一代的文学作品,特别是塞林格和凯鲁亚克,与其说具有文学的价值,还不如 说具有社会文化的价值。它们仿佛是一面镜子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美国的情绪以及美国社会 可能的发展动向。马库斯?坎利夫在《美国的文学》中,在谈及凯鲁亚克时,说:“他只是 陈述而不传达,他在闲谈,而非创作。他发表的东西太多,而修改甚少。凯鲁亚克和他的 一群人们集体自恋,令人厌烦,令人觉得琐碎。……他对于自发性创作的强调几乎使他无 法获得严肃的文学成就。垮掉的一代的文风可能有助于美国俚语的发展,但无助于美国正 统的文学。那种文体饶舌、模棱两可,那是一种个人的、散漫的、怀疑主义的,感伤的文 体。” 在50年代,在美国出现了垮掉的一代的诗人,所谓鄙德诗人;他们是文学的先锋派, 对现行体制具有极大的挑衅性。垮掉的一代诗人运动是由1955年秋天在旧金山六画廊举行 的一次诗歌朗诵会引发的。肯尼思?莱克斯洛斯(Kenneth Rexroth)主持诗歌朗诵会,参 加朗诵诗作的诗人包括艾伦?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 菲力浦?拉曼蒂亚(Philip Lamantia), 迈克尔?麦克罗尔(Michael McClure), 盖利?斯纳达(Gary Snyder), 刘?韦 尔西(Lew Welsh), 菲力浦?瓦伦(Philip Whalen),在听众席中有尼尔?卡萨迪(Neal Cassady), 劳伦斯?弗林盖蒂(Lawrence Ferlinghetti), 杰克?凯鲁亚克(Jack Kerouac)。 几乎所有垮掉的一代诗人和作家都在座。金斯伯格朗诵了他的《嚎叫》,成为朗诵会的高潮。 垮掉的一代的诗人们将神秘、政治和身体结合在一起。在他们的诗中性欲与身体的感 受占有一席之地。可以说,他们在美国诗歌中发起了一个所谓身体的起义和反叛。他们以 超乎寻常的坦率谈论人的性欲,甚至同性恋。对于麦克罗尔、斯纳达和金斯伯格来说,对 身体的探索成为原始主义或者自然神秘的一部分。 诗人艾伦?金斯伯格可以说是“垮掉的一代”的发言人。他在新泽西州帕特森城犹太 社会主义者的环境中长大。他自小相信信仰和政治行动的力量。他父亲是中学的英语老师, 平时也自己赋写一些传统形式的诗歌。他父亲的诗将幼小的他引进了诗歌的殿堂。他母亲 是他诗歌灵感的源泉。他在哥伦比亚大学上学,因为在窗玻璃的尘土上写了一句淫秽的反 犹太的话而被开除。开除后,与威廉?巴罗斯和杰克?凯鲁亚克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又 回到哥伦比亚大学,1948年毕业。毕业后不久,因为朋友偷窃的赃物于他处而被控告,为 了躲避囚禁,他自称神经失常,被关在哥伦比亚心理疾病医院8个月。 英国抗议性的诗人威廉?布莱克成为他的崇拜的对象。他曾自述在1948年一次幻觉中 听见布莱克吟诵他的诗作。他在抒情小诗《纯真和经验之歌》和长篇的神秘诗《耶路撒冷》 中表达了布莱克式的对压迫力量的憎恨。金斯伯格也象布莱克一样,赋写小诗和长诗,从 来没有从抗议的立场上后退过。他自幼目睹了移居美国的人们所经受的巨大的心理压力。 当他创作《嚎叫》时,他已30岁了。他代表了他一代的诗人,由于各种社会问题压抑了他 的成长,他在寻求替代现行体制的选择中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就他的视野和意识而言,他 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文学的边缘人。他的诗是对美国资本主义的控诉,对艾略特式的美学的 反叛。洛威尔称50年代为“安静的50年代”。但金斯伯格则认为在50年代传统的诗人与 体制同流合污,进入了大学,大学是为消费社会服务的,与体制合作与认同的政治统率着 公共与私人的生活。他用不压韵的自由诗和放浪的生活方式来反对这种与体制合作与认同 的思潮。金斯伯格关心大的社会与公共问题,如核弹,朝鲜和越南战争,联邦调查局的窃 听,种族主义,生态,等等。同时,他的诗歌也充满幽默感地描述了他的个人生活:旅行, 性史,吸毒,对佛教的兴趣,对父亲的悼念,等等。在加利福尼亚,他成为完全的个人自 由、毒品文化、极乐和东方宗教的歌者。金斯伯格出版《嚎叫》(1956),给美国诗歌带来 一种新的粗俗的力量。 金斯伯格的长诗《嚎叫》表达了被异化的美国的呐喊,表达了他对美国社会乃至整个 世界及人生的看法。他将超越的世界与物质的世界结合在一起,将神秘的狂热和城市生活 的痛苦结合在一起。他的诗是愤怒的,打破一切传统的束缚。他的诗作打开了一个全新的 领域,斯文的诗歌传统所拒绝的领域。他在《嚎叫》第一部分中唱道: 我看到这一代精英毁于疯狂, 他们饥饿,歇斯底里,赤裸着身子, 在黎明时拖着沉重的身躯, 穿过黑人区街巷,寻找疯狂地吸毒机会。 一群嬉皮士嗜毒者渴望在夜间体验到 那古老的经验:和星际相通。 他们贫穷,褴褛,眼眶下陷,吸毒致醉, 在只有冷水的寓所,坐在鬼蜮般的黑暗中, 吸毒,飘过城市的上空,默想着爵士节奏。 …… 他们在低级旅馆内吞火, 或在天堂巷饮松节油,死; 或者夜夜让躯壳经受炼狱火烧, 都为的是追求梦幻,毒品,醒着的恶梦, 酒精,性,无穷的寻欢作乐。 ……他们在白人体育馆里嚎啕大哭,在别的骷髅机器前赤身裸体,发着抖, 他们咬侦探的脖子,在囚车里高兴地尖叫, 因为他们除了自己造成的吸毒及同性恋之外没有犯罪。 从《嚎叫》的第一部分,我们看到诗人愤世嫉俗的澎湃的激情。他对现实和未来都是 充满批判性的,甚至不惜用沉醉于精神麻醉品来反叛美国社会。他继承了惠特曼的诗的传 统,全诗不押韵,自由信手写来,甚至连语法也不顾,但是人们从诗歌的行间能感到一种 自然的韵律。金斯伯格在第一部分诗行中,全部用“who”带出诗句,而所有这些痛苦、悲 哀、愤懑的人们都是第一句开首诗行中的“这一代精英”。他所谓的一代精英实际上是指他 在旧金山与之为伍的“垮掉的一代”的人们,如莱克斯洛斯、弗林盖蒂、斯纳达和杰克?凯 鲁亚克。在诗中,他暗谕了他被哥伦比亚大学开除的情节和纽约下东区穷人居的天堂巷。 他引用了基督教标准信条的拉丁文:“Pater Omnipotens Aeterna Deus”(万能的父亲,永 恒的上帝)和《马太福音》写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的希伯莱文的话:“eli eli lamma lamma sabacthani”(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您为什么如此遗弃我?)哀叹“人生的诗歌的绝对的 心从他们的躯体中被宰割了”。 在《嚎叫》第二部分中,他仿佛是一个吸毒者在责问: 莫洛克神的思维是纯粹的机器!莫洛克神的血液中充满的是金钱!莫洛克神的 手指是十支军队!莫洛克神的胸膛是一台食人肉的发动机!莫洛克神的耳朵是一座 冒烟的坟地…… 莫洛克神的灵魂是电和银行!莫洛克神的贫困是天才的幽魂!莫洛克神的命运 是一片无性别的氢气云!莫洛克神的名字叫脑袋! ……莫洛克神没有爱丧失了雄性! …… 莫洛克神早就进入了我的灵魂!在莫洛克神之中我是一副没有意识的躯体…… 莫洛克神是古代菲尼西亚人的火神,以儿童为祭品,比喻要求重大牺牲的可怕力量。 金斯伯格在这里将美国资本主义直接比喻为莫洛克神,它的思维是纯粹的机器,它的血液 中流淌的是金钱;莫洛克神吞噬青年,使诗人成为一个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长诗的第二 部分实际上是回答造成第一部分中疯狂、恍惚、无奈和吸毒的原因。冷酷的社会现实将人 们,特别是诗人异化了。在这里,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同样是1956年完成的《美国》。在《美 国》中,诗人写道: 美国,我给了你一切,我现在一无所有。 美国,2美元27美分,1956年1月17日。 我受不了我自己的思想。 美国,你什么时候结束人性的战争? 去你妈的原子弹。 …… 你什么时候成为天使? 你什么时候脱去你的衣服? …… 我厌腻你的疯狂的要求。 …… 这就是诗人对美国的看法。他将一切对美国的批判都凝聚在莫洛克神这一形象中了。 在第三部分,诗人描写了卡尔?所罗门在洛克兰精神病院的疯狂情境,以作为对莫洛 克神,也就是对美国社会现实的一种反叛。 卡尔?所罗门!我同你在洛克兰 你在那儿比我更疯狂, 我同你在洛克兰, 你在那儿一定感到异常古怪, 我同你在洛克兰, 你在那儿追随我母亲的幽灵, …… 我同你在洛克兰, 在我的梦里你结束了一次海上旅行出现在高速公路上 横越美国流着泪水在西部夜色中来到我小屋的门前 在《为嚎叫所下的脚注》中,全诗达到高潮,反叛的情绪也达到高潮,人们仿佛看到 那些吸毒的愤世嫉俗的垮掉的一代的诗人们在烟雾缭绕之中赞美自我的力量。 世界神圣!灵魂神圣!肌肤神圣!鼻孔神圣!…… 万事万物皆神圣!人人神圣!何处不神圣!每一天神圣!每一天都是永恒!每 一个人都是天使! 金斯伯格的信徒们认为他的《嚎叫》有《旧约》一样的预言的力量,既谴责罪愆,又 指明出路。 《嚎叫》描述了折磨人的现代城市生活,它将失败转化为一种神圣的经验。垮掉的一 代的诗人们被生活击垮了,但他们仍然追求一种极乐的生活。《嚎叫》象50年代疲惫不堪 的诗歌一样认为诗歌不仅不可能也不应该使生活发生变化。在《嚎叫》中,金斯伯格象惠 特曼一样成为美国诗歌的预言家,他是一个愤懑的社会预言家,他的诗也成为社会抗议运 动的一部分。他露骨地暴露自我,崇尚一种自发性的文风。他受到凯鲁亚克《自发性散文 要点》的影响,主张毫无虚饰地表现自我。于是,他大胆地写毒品——疯狂和各种极端的 经验。金斯伯格将诗比喻为即兴创作的爵士乐,认为诗是一种口语性的文学行为,他汲取 了不少流行的美国俚语,而这正是爱略特所警告忌用的。 金斯伯格在对他母亲娜阿米的赞词《卡第绪》中追忆了她母亲的一生。她母亲在俄国 曾是青年社会主义同盟的成员,后移居美国。长诗回顾了她初次抵达美国的情境,并描述 了她的婚姻。她母亲最后在疯人院中终其一生。娜阿米的一生成为金斯伯格笔下所有贫困 的、痛苦的、被囚禁的和被压迫的人们的典范。“卡第绪”是为死者祈祷的希伯莱经文,全 篇并不提死亡,而只是一味地赞扬人生:“愿上帝的名字在全世界得到扩大和圣化,这世界 是按照他的意志所创立的。愿他在你的生命的日子里建立他的王国。”金斯伯格一反传统卡 第绪的格式,在他的《卡第绪》中同样赞扬了死亡。 当我在格林威治村阳光灿烂的人行道上漫步时,我奇异地想起你,你死时竟然 没有胸衣和眼睛。 在曼哈顿市中心,一个晴朗的冬天的中午,我彻夜未睡,聊呀,聊呀,大声朗 读卡第绪,听瞎子雷?查文斯的布鲁斯,在留声机里大声嘶叫 这旋律这旋律——3年后又想起了你——大声地朗读雪莱悼念济慈的诗最后的 凯旋式的诗句——我哭了,意识到我们是多么痛苦—— 死亡是一种何等样的补偿呀,所有的歌者所梦想、吟诵、记忆或预言的,有如 希伯莱赞歌或佛教的答经——我梦见了一片枯叶——在黎明时分—— 长诗的第二部分是传记性的。它记叙了诗人在幼时在帕特逊对母亲的模糊的印象,娜 阿米在格雷斯通医院的情境,她的脑白质切除,以及当诗人在伯克莱获悉她死亡时的震惊。 她死亡两天之后,诗人得到了她的信: “钥匙放在窗上,在窗上的阳光里——我有把钥匙——结婚——艾伦,别吸毒, ——钥匙在餐柜里——在窗子上的阳光里。 我爱你,你的母亲。” 然后,诗人模仿卡第绪中对上帝的赞美,赞美起生活中的一切——它们具有与上帝一 样崇高的地位: 祝福同性恋的人!祝福疯狂的人!祝福城里的人!祝福书里的人! …… 祝福你,娜阿米,在医院里!祝福你,娜阿米,在孤独之中!祝福你的胜利! 祝福你的餐柜!祝福你临终前数年的孤单! …… 祝福上帝!祝福将降临我们所有人的死亡! 在《卡第绪》中,金斯伯格表述了美国移民的痛苦的心理历程。在金斯伯格的笔下娜 阿米成为一个象征,一个被美国社会机器碾碎的人的象征。他嘲笑、揶揄和谴责美国令人 压抑的法制,这种法制完全是由美国主流道德所控制的。在他的诗中,疯狂是诗人心目中 的正常,而社会行为理性原则所要求的正常则是体制化的疯狂。 金斯伯格回归到了美国诗歌的口语传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的诗受到从惠特曼到 威廉斯?卡洛斯?威廉斯的诗歌的熏陶。他的诗歌充满美国俚语,是真正美国式的诗歌。 金斯伯格的诗风甚至使罗伯脱?洛威尔强烈意识到在诗歌中必须要加进美国式的旋律和风 格。金斯伯格充满幽默感的坦率的直白的诗歌揭示了一代新的诗风,表明诗人在自我揭露 时无需感到羞耻或自卑,而政治抗议也无需过分充满仇恨。他是美国20世纪一位重要的、 里程碑式的诗人,他对美国诗歌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今天。 第二节 黑色幽默 60年代在美国的历史上是一个不平静的时期。在60年代,发生了学生的反战运动,黑 人要求民权的运动,如黑豹党和妇女运动,在文化上,出现了嬉皮士和反文化运动。肯尼 迪总统在1963年,马尔科姆?爱克斯在1965年,马丁?路德?金在1967年,罗伯脱?肯 尼迪在1968年被暗杀。尼克松总统在1974年因水门事件而辞职。在60年代发生的一系列 重要事件,与其说是政治性的,还不如说是文化性的。它们大部分与美国的文化言语有关。 美国60年代的文化言语使中产阶级有了更多的选择,改善了少数种族的处境,使妇女问题, 如性别歧视,成为美国社会关注的一个重要问题。美国的文化与理智环境发生了戏剧性的 变化。 1959年出版了威廉?巴罗斯(William Burroughs)的《裸体的午餐》,这标志着一个新 的美国文学的时期。在60年代出现了一批新的作家,如威廉?巴罗斯,小库尔特?冯内古 特(Kurt Vonnegut, Jr.),约翰?巴思(John Barth),里查德?布劳蒂根(Richard Brautigan), 汤玛斯?品钦(Thomas Pynchon),伊斯梅尔?里德(Ishmael Reed),杰捷?考辛斯基(Jerzy Kosinski),威廉?加斯(William Gass),罗伯特?库弗(Robert Coover)和唐纳德?巴塞 尔姆(Donald Barthelm)。他们是一群被称为后现代的作家。他们反对现代主义,向传统的 写作方法挑战,也就是说向描述的成份和表述社会现实和语言的倾向挑战,向意识流、内 心独白和心理分析挑战。他们构成了一种新小说的倾向,虽然他们各人相异,并没有形成 一个一致的声音,或一个统一的理论指导原则。他们向批评家的理性分析挑战。 在这样的背景下,在60年代,在美国出现了黑色幽默,成为美国文学的一支重要流派。 其代表人物为约瑟夫?海勒,小库尔特?冯内古特,汤玛斯?品钦,约翰?巴思和唐纳德?巴 塞尔姆。黑色幽默是美国后现代主义文学运动的一部分。黑色幽默的小说和美国现实以及 美国历史建立了一种新的关系,这种关系是基于怀疑主义。它旨在填补主流言语和个人言 语之间由于含糊不清而造成的语言隔阂。当历史言语作为语言被窜改,一切便变得异常可 笑的了。黑色幽默的作家对美国的主流言语,甚至历史言语加以嘲弄和揶揄。虽然他们作 品的句法仍然是惯用的句法,叙述是转喻性的,但他们作品的主题异常勇敢,甚至可以称 之为反现实主义的。虽然他们仍然认为讲故事的原则不可废除,但他们的叙述支离破碎, 互不关联,充满了讥诮,仿佛生活本身,甚至死亡,都是由荒诞决定的。在他们的小说中, 历史和个人是一个巨大的集体的笑料的两面,而文本本身则显示这两面之间的荒诞的关系。 在60年代的小说中,作者唾弃描摹历史和个人。他们的小说并不提供任何建议和主张,只 是描摹事实,在他们的笔下,现实只是一个欺骗性的口语网络。变换现实是毫无意义的, 因为这只是将一种象征性体系置换成另一种象征性体系而已,将一种幻想置换成另一种幻 想而已。哈利?肖将黑色幽默称之为黑色喜剧,认为它是一种变态的,甚至是病态的幽默, 因为它与当代社会采取不相容的态度。黑色幽默把痛苦与欢笑、残忍与柔情并列在一起, 对倒行逆施、暴行、不公和不幸,象丑角一样耸一下肩膀,一笑了之。黑色幽默派的小说 一反亨利?詹姆斯关于小说创作的理论而以“反小说”“反现实”出现,这是对亨利?詹姆 斯的文艺理论的一个反动。他们企图在新的时代中探索新的创作手法,提出新的美学观念, 探索新的美学价值。黑色幽默把调子定在精神行将崩溃的破裂点上,一旦达到这一点,痛 苦、忧虑、焦燥便演变成一种怪异的喜剧。 约瑟夫?海勒(Joseph Heller)1961年发表长篇小说《第二十二条军规》,是最早出现 的黑色幽默的代表作,被认为是美国当代文学的经典之作。《第二十二条军规》是一部描述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作品,描述战争机器的荒诞不经,因此也折射出世界的荒诞不经。这部 小说讽刺美国的投机狂、发财狂、权欲狂,同时描写美国轰炸飞机驾驶员尤索林在第二次 世界大战后期在地中海一个美国空军基地,置美国空军一切信条和军规为儿戏,为了活命 进行荒诞的、几乎发疯的挣扎。正如我们在前面叙述的那样,作家并不十分关注情节的时 间顺序,叙述也是支离破碎的。所谓第二十二条军规实际上是子虚乌有,并不存在;然而 它又无处不在,规范着一切非理性的行为。尤索林一直纳闷弄不明白丹尼卡医生为什么不 让一个疯子停止飞行。丹尼尔医生的荒诞的、令人不禁哑然失笑的推理是:几次三番死里 逃生仍然执行飞行任务的,必然是疯子;但如果疯子不自己提出来停止飞行,医生就无权 停止他飞行。实际上,二十二条军规就是一个圈套。医生认为,凡是千方百计想逃避战斗 的,不会真是疯子。再如,食堂管理员迈洛中尉,呼风唤雨,搞投机买卖。他的逻辑就是: 行贿是犯法的,但做买卖赚钱是合法的,为了赚钱去行贿,就是合法的。这种自相矛盾的 推理逻辑,犹如一种具有神一般的神秘力量统治着尤索林的生活,使他对世界的一切产生 了怀疑,产生了幻灭感与恐惧感,一切都显得如此荒诞而不可理喻。《出了毛病》是海勒的 第二部长篇小说。小说主人公鲍勃、斯洛克姆是一家公司的高级职员,他用自己的话叙述 自己的惶惶不可终日的精神状态。他老感到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他害怕关着的门,害怕探 望病人,害怕参加葬礼,害怕同事。在家里,没有一个人是愉快的,他妻子歇斯底里,他 女儿感到压抑,他儿子喜欢孤独。家庭关系如同冰块一样冷寞,如同陌路人。小说侧重心 理分析,包括不少阴沉沉的笑话和调侃,是一种自我解嘲,特别典型地揭示了黑色幽默的 本质。 我看见关着的房门,就会神经过敏。即使是在我现在工作得如此得心应手的地 方,看到一扇关上的房门就往往足以使我感到惊恐不安,担忧房内正在搞一些令人 心寒的勾当,也许是对我不利的勾当吧。如果是由于整夜的扯谎吹牛,或是狂饮烂 醉,或是恣意纵欲,或者就算是普通的神经紧张和失眠,弄得我精疲力竭和神情萎 顿的时候,我几乎能够嗅出即将来临的灾祸,正在冲破那门上的磨砂玻璃朝我迎面 扑来。我会双手冒汗,说话时声音也变了。我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 海勒在这部小说中十分逼真地、细致地描写了美国中产阶级的精神生活,他们在现代 生活中遇到的种种困惑。在他们的内心独白中,充满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悖论: 我的妻子不愉快。她是这么一类结了婚的女人,她们感到非常非常厌倦,孤独,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办法好想(要么离婚,可是离婚使她越发不愉快。……) 我妻子是一个好人,真的,或者说,过去是好人,有时候我为她难过。她现在 白天喝酒,还在我们参加的晚会上调情,或者说,想轻浮一下,可是她实在不懂如 何调情。(她调情很笨拙——可怜的东西。)她不是一个高高兴兴的女人,只是在特 殊的场合,通常是喝了酒或威士忌有点醉的时候才高兴。(我们合不大来。)她以为 她老了,发胖了,不象从前好看了——当然,她这是对的。她以为我在乎这一点, 这个她想错了。我并不在乎。(她要是知道我不在乎,她可能更加不愉快。) 无论是《二十二条军规》还是《出了毛病》,海勒都试图创造一种令人感到压抑和无奈 的疯狂,创造一种歇斯底里的气氛。这实际上反映了美国社会的病态,美国中产阶级的病 态。 小库尔特?冯内古特是美国当代以幽默风格著称的小说家,是当代最优秀的美国作家 之一。他1943年应召服役,在欧洲作战时被德军俘虏,到德累斯顿一所屠宰场服苦役。战 后,从1950年起开始写作,主要作品有《自动钢琴》(1952)、《猫的摇篮》(1963)、《五号 宰场》(1969)、《冠军早餐》(1973)、《囚鸟》(1979)。他开始时用科幻小说这一文学体裁 创作,被认为是科幻作家。但他写科幻小说,不是为科学而幻想,他有更深刻的用意,借 科幻以讽喻今日的美国社会。他认为,科学技术的发展给人类带来不幸:人变成了机器, 战争危害人类。他的创作描写了对人类社会的失望感和恐惧感。 《猫的摇篮》描写作家乔纳为写书结识了原子弹之父霍尼克的三个孩子。霍尼克博士 已经去世了,他生前发明了能使全世界的水都结成冰的“9号冰”。他的3个孩子利用这一 发明的专利换取了自己的利益。大儿子弗兰克在加勒比海一个叫“圣洛伦佐”的岛国换取 了少将头衔。在这个岛国,麦克凯布是政治领袖,一个暴君;博克农是宗教领袖,他创立 了以他自己名字命名的宗教。麦克凯布下令追捕博克农,而教民却保护博克农。实际上, 麦克凯布并不想真正地抓住博克农。在这个岛国,政教势力勾结在一起愚弄人民。《猫的摇 篮》讽刺的对象是整个时代的问题。冯内古特在小说中谴责政治与宗教勾结,反对利用宗 教麻醉人民。他认为这一切威胁着人类的生存。同时,他在小说中也表达了他的反战的思 想。 在《五号屠宰场》中,主人公随军牧师助理比利?匹尔格林生活在一个草菅人命的杀 戳和伤害的世界之中。冯内古特运用打乱的时间顺序来使原本天真的气氛复杂化,使情节 多层次展现,仿佛世界上所有的灾难都同时降临在比利?匹尔格林的头上。冯内古特将比 利描写成一个神圣的蠢人。他凌驾于时间之上,进行时间旅行,自由往来,独来独往,不 断地重演一生中不同的时刻。如: 听, 比利?皮尔格允挣脱了时间的羁绊:他就寝的时候是个衰老的鳏夫,醒来时却 正举行婚礼。他从1955年的门进去,却从另一扇门——1941年出来。他再从这扇 门回去,却发现自己在1963年。他说他多次看见自己的诞生和去世,发生在这生死 之间的事情他不按顺序地任意造访。 《冠军早餐》是冯内古特的第7部小说,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这是一部关于“两个 孤独而瘦削的、年纪相当老的白人在一个迅速死亡着的星球上相遇”的故事。汽车业资本 家德威?胡佛受科幻小说家基尔戈?特劳特的影响,把周围的人都看作机器,让他们为他 服务。这部小说讽刺美国掠夺的历史,指责它依仗核武器反对共产主义运动;揭露资本家 对工人的剥削与掠夺。在书中,冯内古特讽刺了美国本身。他写道,美国“国歌,真是废 话连篇”,美国是“唯一一个国歌里带着许多莫名其妙的问号的国家”。“许多公民很无知, 而且长期受到欺骗和侮辱,因此他们觉得很可能是自己犯了极大的错误,进错了国家”。这 部小说是一部典型的“反小说”作品,没有故事情节,也不描写人物性格。冯内古特在小 说中亲自画了许多插图,如肛门、美国国旗、一个截去了顶端的金字塔,顶上有一只发光 的眼睛、八卦图、墓碑等。冯内古特在小说中画了一幅完全模仿克莱?奥尔登堡的电灯开 关插图。 冯内古特认为,象克莱?奥尔登堡和安迪?华霍尔那样的画家,为了赚钱,卖身给大 企业画广告,结果汽车、可口可乐瓶子之类成为艺术家的题材。通用面粉公司用“冠军早 餐”牌子做广告,结果生意兴隆。冯内古特用这牌子做书名,在封面上还画了一个盛有谷 物的早餐盒。他说,他要把其他人塞到他头脑里的鸟七八糟的东西在50岁生日时通过这本 书统统扔出来。 冯内古特的小说风格具有鲜明的实验主义色彩。在他的创作中,与其说他在实验风格, 还不如说他在实验价值。在他的小说中,他为了减轻由于暴力和侮辱而带来的震撼,他极 力模糊生活中胜者与失意者的界限。所有的愤懑和罪愆不是内化,而是外化了。他的主人 公关心的不是直面他所面临的处境,而是设法回避它。批评家将他的小说列为被动的小说。 在冯内古特的小说中,如《泰坦星上的海妖》,特拉马多人的“机器”——萨洛由于航天器 缺少一个零件而困于一个卫星上。于是,他就无法给宇宙中的每一颗行星去传递一个信息。 通过萨洛的困境,冯内古特实际上想表示地球文明的兴盛与衰落仅仅是特拉马多人给萨洛 送去他需要的部件复杂计划的一部分而已。萨洛要传递的信息仅仅是一个句号,这在他的 语言中意为“祝贺!”冯内古特想表示,我们在地球上承受痛苦与奋斗,是毫无意义的,根 本就无法改变我们的命运。他的悲观主义同样在《猫的摇篮》中得到体现。9号冰原本可以 给费利克斯?霍尼克的三个孩子带来幸福和权力。但终久未能给他们带来幸福。到头来, 他们希望成为一个正常生活的人,即使这样的愿望也已不能实现了。冯内古特在作品中经 常讽喻宗教,但他的讽喻带有悲观主义的色彩。《5号屠宰场》的副标题为《儿童十字军》。 它通过科幻小说与现实的并行发展表现了人生与人的感情的分裂。在1945年,冯内古特和 其他美俘正呆在地下屠宰场时,德累斯顿遭受燃烧弹袭击,全城一片废墟,而他们幸存下 来了。以后,这成了冯内古特小说中的一种意象,他的人物往往用埋葬自己的办法而获得 新生。比利是冯内古特许多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人物之一,他们与暴力抗争的办法就是不去 想它,将自己埋葬在遗忘里。他的人物有一种麻木不仁,而麻木不仁正是他们解决矛盾和 痛苦的方法。在冯内古特的笔下,在时空中旅行是最终极的对现实的躲避,将痛苦埋葬在 百无聊赖之中。他对人类前途表现出彻底的悲观主义和宿命思想。 托马斯?品钦一生只写过三部长篇小说《V》(1963)、《叫卖第49批》(1966)和《万 有引力之虹》(1973),但小说的影响却非常巨大,使他成为黑色幽默派中的一位重要的作 家。《V》的叙事结构由两条线索组成,一条线索是赫伯特?斯坦西尔对V的追寻;另一条 线索是本尼?普罗费恩及整个病态团伙的活动。品钦的叙事时间并不按照传统的原则,而 是采取时序颠倒的手法,第一章的时间为1955年,而尾声的时间为1919年。斯坦西尔的 父亲西德尼?斯坦西尔是英国外交部的特务,在他的日记中记载了关于V的含义:V不是某 个人,而是某种事物。这个神秘的V引起赫伯特?斯坦西尔的兴趣,他要去追寻V。按照品 钦的叙述顺序,在1898年的开罗,V是一个英国少女,在开罗旅游,和西德尼?斯坦西尔 发生恋情。1922年,V出现在西南非。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她出现在马耳他,以“坏神父” 的名义在马耳他布道。1913年,她在巴黎,和女芭蕾舞演员搞同性恋;1919年,她又出现 在马耳他,成了一个无政府主义者。V是一个不断变换身份的神秘的女人,是一个与一系列 重大政治事件有牵连的女人。同时,V又代表诸多的事物,V是极地内部的一个神秘莫测的 地名;纽约地下污水管道中的一只雌鼠;火山维苏维;委内瑞拉;爵士乐俱乐部。V具有一 种莫名的神秘的力量,代表生活中诸多的方面。V最终从美女物化为金属,这正是人异化的 一个象征。斯坦西尔追寻生母V,实际上就是对20世纪政治现实的追寻。普罗费恩和整个 病态团伙的活动反映了美国的社会文化现实。病态团伙中包括公司小职员、酒吧女郎、流 浪汉和失业工人。他们整天互相殴斗、酗酒、淫乱,无所事事。他们是美国病态社会的病 态产物。 《万有引力之虹》获得全美图书奖,批评家认为是一部可以与詹姆斯?乔依斯的《尤 利西斯》相媲美的作品。丽莲?海尔曼认为这是一部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品之一。第二次 世界大战中德军V-2火箭对伦敦进行攻击时,美国军官泰洛尼?斯拉斯拉普与女人发生性 关系的地方无一例外地遭到袭击。火箭攻击总是发生在他与女人发生性关系之后的第2至 第20天之内。然而,科学家无法从科学的角度对此奇怪的现象作出阐释。有的科学家认为 泰洛尼的头脑里有个支配生死的开关,美国军方决定派遣泰洛尼到德军敌后刺探火箭秘密。 他看到的是德国军官的性虐待和性变态。正如黑色幽默所显现的特征那样,品钦将世界描 摹成一个疯狂的、混沌的世界,在这世界里一切都是怪诞的,不可理喻的——连性交的地 点都成了火箭攻击的战略目标。他摒弃了一切内在的原因,认为有一个神秘的外力在作用, 这个外力要把理性变成疯狂,把人性变成兽性。在小说中,品钦提出了“热寂说”,即宇宙 中的热能散发完之后会冷寂下来,整个世界将会冰冻,他认为人类社会也可以用热寂说加 以解释,人类会趋向冷寂,趋向死亡。所谓“万有引力之虹”实际上就是死亡的象征。 这部小说没有多少故事情节,全书内容包括物理学、火箭工程、生物学、化学、高等 数学、性心理学、变态性心理,等。品钦故意用怪诞的似是而非的科学揉杂在他的小说中, 以表示世界的混乱与无理性。如: 确乎存在运数这种依之衡量根本辨认不出来的标准。但是对于雇员如罗杰尔?墨 西哥一类人物,音乐,不是没有庄严性的,这种幂级数Ne-m{1+m+(m2/2!)+(m3 /3!)+……+[mn+1/(n-1)!]},带数的项,根据每一平方的火箭坠落,布洼松分配不仅 控制这些无人能够脱逃的歼灭,而且也控制马兵灾难,血球数和比率,放射性腐烂, 每年的战争数…… 神秘感充斥了品钦的小说之中,神秘感引发出令人难以捉摸的形象和情节,引发出令 人难以捉摸的叙述和议论。然后,这些令人难以捉摸的概念和主题则将真实的生活包裹起 来,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则是一个非理性的、滑稽的、怪诞的、混乱的世界。有的批评家赞 扬他的独创性,他的洞察力;有的批评家则认为他的作品过于模糊不清晰。对他的作品辩 论甚多。和詹姆斯?乔依斯以及纳博科夫一样,他的作品充斥隐喻、双关语、反意。和艾 伦?波以及韦斯特一样,他的人物形象既有喜剧性,讽谕性,又有启示性。和约翰?巴思 以及沃克?帕西一样,他在复杂的哲学、心理学和科学概念之中游刃有余,应付裕如。和 梅尔维尔一样,他对非正规的秘方性的信息有特殊的嗜好,他对于当代的数据材料的掌握 是惊人的。品钦是一个拥有稀有的才能的作家,他能很好地保持他才能的平衡。他似乎并 不在乎他小说的情节,而忱于自己的议论与幻想,将人类知识的一切似乎都要包括在他的 小说之中。品钦和他的同时代的作家们一样,他对一切都产生疑问。他似乎站在时间的终 点回首人生,审视、甚至欢庆自由与文化的死亡。 约翰?巴思被有些评论家称为存在主义喜剧家。巴思和梅勒一样,作为作家表现了极 度的不安分;也和梅勒的不安分一样,他致力于一个又一个文学实验。他主要关注心灵的 冲突。1956年他发表第一部长篇小说《飘浮的歌剧》。小说主人公塔特?安德鲁企图自杀, 后又改变主意。当他说起他为什么改变主意时,他说,他的脾性总是倾向于赋予抽象的思 想以生死攸关的意义。巴思创造安德鲁,意在描写一个在决意与否定之间、行动与不行动 之间游移不定的人物。安德鲁本人就是一个律师,在以后的岁月中,他花了10年功夫调查 那天他决定不自杀的事实情况。而调查的逻辑结果是:“没有任何理由活下去,也没有任何 理由自杀。”在《路的尽头》,我们可以看到在乔?摩根和贾各勃?霍纳之间的生与死的冲 突。乔?摩根决定过一种完全理性的和正规的生活,而贾各勃?霍纳则认为,存在先于本 质,对于人来说,存在甚至唾弃本质。霍纳是巴思笔下一个典型的当代人,在生活中没有 任何目的,精神处于完全瘫痪的境地,因为他已不能感受任何东西了。他在约翰?霍布金 斯大学通过硕士论文答辩之后,离开了宿舍,来到汽车站,愿去20美元可以搭乘的任何地 方去。关于到什么地方去,他举棋不定,犹豫不决,他就象一辆没有汽油的车一样,丧失 了一切动机。没有任何理由到任何地方去。没有任何理由做任何事情。贾各勃?霍纳没有 性格,没有人格:没有自我,没有我。他一动也不动地在汽车站坐了24小时。巴思提出: 你怎么建立起一个自我呢?巴思引进了一位医生。这位医生对情感毫无兴趣,蔑视自省的 功能,他主张人们必须要有严格的规则来约束他们。他的治疗方法称之为神秘疗法。他的 神秘疗法基于两个认识:一个认识就是人的存在先于人的本质;另一个认识就是人不仅可 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本质,而且可以任意改变这种本质。如果霍纳不能再以自己的身份生 存下去,他可以模仿另一个人。医生推荐的就是假面具。他说,“自我意味着我,我意味着 自我,而自我的定义就是假面具。”这位医生的本领就是将生命变成戏剧,将虚构的意识注 入进人们之中。医生希望人们成为能演多种角色的普罗秋斯式的人物,不能感受任何东西 的人物。无论是霍纳的病态和医生的治疗方法都旨在堵塞情感,否认个性的连续性,只关 注没有内容的形式。霍纳从来就不清楚这些内容是什么,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绝望之中。巴 思描述了拉奥孔的半身雕像,是含意深刻的。特洛伊祭师拉奥孔深知木马中的内容。拉奥 孔因为充满了对特洛伊人的热爱,对特洛伊人指出了警告,他终究被愤怒的天神所遗使的 巨蟒缠死,甚至他的儿子们也不能幸免。拉奥孔是一个被知识和感情咀咒的人。拉奥孔半 身像对于霍纳来说犹如一个死亡的假面具,提醒他卷入与关怀有可能导致你热爱的国家的 毁灭,导致你希望保护的孩子的毁灭,导致你一生为之效劳的神的背叛。拉奥孔是书中的 一个悲剧启示,一个预兆:卷入导致毁灭。巴思将《路的尽头》写成了一个有关哲学与不 忠的悲喜剧,关于爱与思想的滑稽剧。霍纳作为一个新生的诗人,一个实用主义者,与作 为超理性主义者、理想主义者和鼓吹极端的乔?摩根相对。在他们之间是乔的可爱的妻子、 诚实的、忧郁的莱尼。莱尼省视了自己,发现自己一无所有。这三人都纠缠在一部滑稽剧 中,他们都以为思想可以拯救他们,但到头来陷于一种致命的关系之中。莱尼怀孕了,但 她无法忍受怀上了霍纳的孩子,决心自杀。巴思让霍纳眼巴巴瞧着莱尼在手术台上死亡。 在50年代,在经济繁荣之下潜伏着荒诞。这种荒诞感是从欧洲传到美国的存在主义所 带来的,在这两部小说中得到极好的反映。在60年代,他从创作短小的、结构严谨的小说 转向创作大部头的、结构松散的作品,先后发表《烟草商》(1960)、《羊童贾尔斯》(1966), 中篇小说集《吐火女怪》(1972),长篇小说《信函》(1979)和《休假年》(1982)。《吐火 女怪》取材于阿拉伯和希腊神话,获1972年美国全国图书奖。巴思的人物通过神话和历史 来寻找对于生活中产生的痛苦的答案。《羊童贾尔斯》描述受教育的经验。它讽刺的场景是 一所学院,分为东、西两部校园。学生们都正在期盼救世主式的大督导出现,以将学生从 魔鬼奥弗兰克斯手中救出。学院东、西两部都由一架电脑统治。贾尔斯父亲是一架WESCAC 电脑,并且是一个处男。他曾作为一头羊在羊群中被一位科学家领养;这位科学家对人类 有仇恨情绪。他离开了羊群,来到学院西部校园,宣称自己就是那个他们盼望的大督导。 作为一头羊,他有情欲,但没有责任感。作为一个人,他拥有好奇心,雄心壮志,希望有 人抚摸他。他和一个美丽的姑娘进入了电脑内部,并做爱。他发现了一种非羊所有的温柔 和女性所赋予的快乐。在电脑里他结束了对于暴虐和顺从的寻索。在这部小说中,巴思鼓 吹为了控制暴虐和痛苦,可以实行人际关系的电脑化。《烟草商》是一部辉煌的历史小说。 荒凉的美洲大陆给一切冲动提供了自由驰骋的场所。埃勃内兹?库克受父命来到新世界淘 金,决心成为马里兰的桂冠诗人,歌吟新的文明。然而,他仅仅是贪婪、海盗和嫖娼的一 个观察者。他的原来的导师,既是一个海盗,一个美洲印第安人,又是英国贵族,拥有实 现一个人愿望的钥匙。《烟草商》和《羊童贾尔斯》使人想起塞万提斯的嬉闹的丰美的笔调 和宏伟的规模。这两部作品都肯定艺术中的做作成份,都与传统的文学形式进行调笑。在 《烟草商》中,巴思叙述了埃勃内兹?库克的传奇式的流浪冒险经历。埃勃内兹?库克在 1708年发表18世纪的喜剧长诗《烟草商》。小说以颠倒的顺序回忆殖民时代。它不是写欧 洲人到美洲大陆寻找财富所遇到的种种滑稽经历,而是写美国人回到旧世界追索根,在这 过程中,将美国历史非神秘化。在《羊童贾尔斯》中,巴思描写现代的大学(这是他最熟 悉的题材之一),表现了他更强烈的谐谑的才能。《羊童贾尔斯》和品钦的《V》、冯内古特 的《五号屠宰场》一样,挪揄美国历史,把历史写成了荒诞和滑稽。 巴思的《迷失在开心馆中》(1968)是他崇尚的实验的代表作。小说描写一个13岁的 少年安布罗斯随全家到海滨度假,在露天游乐场的开心馆中漫游的经历。巴思在小说中插 入大量意识流和内心独白,将故事和虚幻的幻想交织在一起,如: 他想象多年以后的自己,成了名,娶了老婆,舒坦地活着世界上,青春期间的 种种考验早抛在脑后了。他带上一家子上海滨来度假:欧欣城变得多厉害啊!可是 在板条路的难得有人在板条路的人迹罕至的一端,过去的时代遗留下一些被抛弃的 娱乐设施:世纪初的大旋转木马,有着鹰头狮身的有翼怪兽和机械操作的自动乐队; 一九一六年起就传说要宣判死刑的盘绕升降铁道;机器操纵的射击廊,里面只有敌 人的形象换了样。他自己的儿子随着胖妹一起大笑,要打听开心馆是怎么回事;安 布罗斯一把紧紧抱住这健壮的小子,咬住了烟斗冲他妻子微笑。 同时,巴思在文中插入画外音式的作者的内心独白式的分析与见解,表达他对传统的 戏剧性记叙文的意见。他的这种写作方法与传统大相径庭,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 巴思看来,生活犹如一个片断,犹如流动的歌剧,你在岸上观看,你看到的只是一个特定 地点的特定的情景。在巴思心目中,生活本身就是断裂的,片断性的,不连贯的,这种思 想贯穿了他整个的作品创作之中。现代世界仅仅是一场断裂的游戏而已。在描写安布罗斯 的游历时,他竟然发表议论: 传统的戏剧性记叙文的情节可以用一种名叫弗赖伊塔格三角的图形来表现: 或者更精确些,用这种图形的一种变体来表现: 其中AB代表展示部分,B为冲突的出现,BC为“情节高涨阶段”、纠葛或冲突 的发展,C为高潮或情节的转折点,CD为结局,或冲突的解决。 有的文学评论家认为这部小说是对传统写作的一个反叛的檄文。巴思将开心馆看成是 当代的迷宫,在现代社会的迷宫中,有些要迷失,最终竟然找不到出路。 巴思说,迷宫象征所有选择的可能性,当人抵达中心时,所有的选择都应该被试过, 也就是被“枯竭”。在迷宫的中心处,人面临两个最终的可能性:失败和死亡或者胜利和自 由。 巴思的文学主张在他的文章《枯竭的文学》(1967)中,表述了出来。他所谓的“枯竭” 并不是指身体的、道德的或理智的堕落,而是指某些形式的枯竭或某些可能性的枯竭;但 没有什么理由为此而绝望。他崇拜博尔赫斯,认为他代表了一个技术上老派的艺术家和一 个技术上创新的艺术家之间的差异。他认为,博尔赫斯和贝克特是当代最好的文学试验家。 纳博科夫认为《迷失在开心馆中》是他心目中最伟大的几篇短篇小说之一。但莫里斯?迪 克斯坦却认为,巴思絮絮叨叨,浅薄无聊,书中不时掺杂装腔作势的文学宏论,却见不到 纯朴而自然的风格。他的故事没有生动感,更不必说迷人的魔力了。故事本身死气沉沉, 难以卒读,又淹没在东拉西扯和品头论足之中。 艺术总是为逃避现实世界提供一个避难所。越来越多的作家描写这种逃避的困难,描 写艺术世界被人生的感情扭曲的程度。这类小说便集中描写试图逃避现实世界的困窘。唐 纳德?巴塞尔姆最好的小说就是描写在追求一个无法达到的目标中的绝望感。他的作品大 都发表在《纽约客》杂志上。他的短篇小说集有《回来吧,卡利加里博士》(1964)、《不齿 的习俗,怪癖的行为》(1968)、《城市生活》(1970)、《愁苦》(1972)、《罪恶的欢乐》 (1974)、《业余爱好者》(1976)和《节日》等。中篇小说有《白雪公主》(1967),曾获全 国图书奖。长篇小说有《亡父》(1975)、《天堂》(1986)。《城市生活》中的故事主题集中 表现意识的崩溃,创造力的衰竭,分裂的个性。《玻璃山》模仿一个神话故事,那故事讲一 个青年必须爬上一座玻璃山峰巅以解救一位美丽的令人着魔的公主。巴塞尔姆的主人公是 一个纽约人,在纽约第8大道和13街之间借助两把厕所刷子正在痛苦地往玻璃山上爬。他 期望爬到峰顶以解救一个令人着魔的象征物。他一步步地往上爬,在他周围散躺着无数的 企图爬玻璃山而夭折的人们的尸体。街上散落着狗粪,充斥了行人,他们在向他嘶喊污浊 的秽语。他意识到他将永远不可能解救他的象征物了,他只能心向往之。他抓住了一只老 鹰的腿,便腾飞起来,快到山顶时,他斩断了鹰腿,正掉落在峰巅。他找到了那令人着魔 的象征物。当他一碰它,它便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公主。他将她头朝下往山脚下观望的行人 扔去。巴塞尔姆笔下的艺术家无论在山顶或在山下体验的只有对人的绝望。在《脑损伤》 中,巴塞尔姆为庸俗的愤懑的形式提供了另一种选择。对于巴塞尔姆来说,不相信艺术, 就象对生活充满悲观主义一样,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巴塞尔姆对爬玻璃山的艺术家的愤懑 和仇恨的回答仅仅是无聊而已。但他对脑损伤却发现了一种疗法:“电梯姑娘们相互站得很 靠拢。一位姑娘往另一位姑娘的嘴里塞了一根棒糖,另一个姑娘往一位姑娘嘴里塞了一只 汉堡包。”集中心思品尝棒糖可以使一位姑娘忘却升上降下的感觉。任何会产生腻烦以使人 感情麻木的东西可以稳定日益衰退的个性。空虚和无聊可以替代愤怒和痛苦。如果一切都 毫无意义的话,那么,感觉和不感觉,拥有和不拥有,就是一回事儿了。 巴塞尔姆的作品表明他对童年时代就熟稔的神话的兴趣,表明他得益于其建筑师父亲 的关于现代艺术的知识。它们也表明巴塞尔姆在很小的年纪就开始阅读法国象征派作家以 及现代主义大师如庞德、爱略特和乔伊斯的作品。在他编辑《论坛与地点》杂志时,他发 表了萨特、罗伯—格里耶、索尔?贝娄和威廉?加斯的作品。他比他同时代的任何作家都 更关注文学实验,他是一个实验语言的行家。他曾经说过,“因为发明了摄影术,画家必须 到全力重新发明绘画,我认为电影为我们做了同样的东西。” 在《亡父》中,巴塞尔姆叙述一位名亡实存、死而不僵的“亡父”的长子汤玛斯和女 儿裘利以及另一对儿女爱德蒙和爱玛,带领19个义务劳动者,为了不让亡父复活,用电缆 拖着亡父尸体,长途跋涉,通过母系社会国境来到葬地。其中插入一本《儿子手册》,共23 节。小说描写了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和美狄亚取金羊毛的故事。小说模仿俄狄浦斯发现自 己杀父乱伦的罪行以后的事迹。亡父就是俄狄浦斯。小说同时描写了《荒原》中的故事。 荒原需要雨,雨究竟下了没有?巴塞尔姆将象征回春之力的金羊毛放到“生命的所在”— —即女人的裙子底下。埋葬亡父时,天下雨了,裘利高举衣裙。 巴塞尔姆的文字简练,句式简短,犹如电影剧本,有时自问自答,形成了他特有的后 现代语言风格。如: 路边。桌布。摇了一圈吃饭铃。烤大虾。他们围着桌布依次坐下,有如下图: 太好啦。 不坏。 有芥末吗? 在瓦罐里。 里面有个玩意儿。 什么? 往里看。 用手指拣出来。 讨厌的小虫子。 把大虾递过来。 什么甜点心? 纽顿牌无花果。 他们心满意足地坐在桌布周围,咀嚼着。在他们面前,义务劳动者煮饭的野火。 电缆散落在路旁。 巴塞尔姆的叙述中带有对话,意念跳宕,给人一种神秘的意象: 我们生活在一起,希尔达说,而且永远在一起。你们太老了不会理解的。 我太老了? 你大概有二十六岁了。 一点不错。 而且他更老,她说,指指汤玛斯。 相当老了,汤玛斯承认。 还有他,她指着亡父,那一定,我猜不出。也许有一百岁。 错了,亡父高兴地说。错了,但是差不多。比这还老,可是还年轻些。我喜欢 什么事情都能两可。 对把塞尔姆来说,虚构小说拥有语言创造的巨大的资源,并拥有探索这些资源的不同 方式。他的人物常常显得古怪而抽象,这部分是因为他们并不是完全由传统的语言创造的, 而是由革新的语言创造的。巴塞尔姆喜欢将字奇异地组合在一起,他创造令人诧异的词, 将它们融入进传统的陈词滥调之中。传统的文学比喻常常和滑稽卡通物、电影、迪斯尼式 的人物、名牌产品混杂在一起。由于他创造生词,他的故事有的令人震惊不已,有的则叫 人忍俊不禁。他的人物既是这种怪诞组合的创造者,又是这种怪诞组合的本身,即使他们 在讨论诸如时间与道德这样古老的话题时,仍然显得十分怪诞。巴塞尔姆对别扭的东西有 一种特殊的爱好。他坚信,“艺术家可以抵达一切可能的知识的领域,这个领域是不能用数 字公式来证明的,但确确实实存在。”他在1974年曾说过,“抽象派是把互不相关的事物拼 揍在一起,如果效果好,就创造了新现实。”他是新小说派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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