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约战车驶向何方 第一节 北约"东进序曲" 20世纪世界的风雨历程总是与一个国家荣辱兴衰的命运紧密相连，这个国 家就是德国。20世纪开始的时候，它疯狂地卷入争夺世界霸权的游戏中，给全 世界人民带来深重灾难，也把自己推进苦难的深渊；在世纪结束的时刻，它的忏 悔获得了世界人民的宽恕，也为自己赢得了再生。 19世纪90年代，在第二次产业革命的浪潮中，德国独占鳌头，在电力、化 学、钢铁等工业生产领域取得了世界领先地位。经济和国力的强盛刺激了统治者 对外扩张的胃口。德皇威廉二世公开提出他的"世界政策"："德意志帝国要成 为世界帝国。在地球遥远的地方，到处居住着我们的同胞。德国的货物，德国的 知识，德国的勤奋要漂洋过海。" 在那个时代，大英帝国以所向无敌的海军舰队，遍及全球各地的殖民地，确 立自己傲视群雄的世界霸权。后起的德国眼羡难耐，处处表现出不甘现状的急躁。 一方面，德国四面出击，从英法等老牌殖民大国的虎口里争抢地盘。1905年、 1911年，德国两次在法国传统势力范围内的摩洛哥挑起危机。尤其在1911年7 月，德国派遣炮舰"豹"号驶往摩洛哥港口阿尔迪尔，举世震惊，被称为"‘豹’ 的跳跃"事件。 另一方面，德国不顾自己在地理上的缺陷，贸然挑起海军军备竞赛，企图挑 战英国传统的海上优势。1900年，德国通过新的海军法案，企图在20年内拥有 34艘战列舰、11艘重巡洋舰、34艘轻巡洋舰和100艘驱逐舰。1905年，英德开 展制造"无畏级"战列舰的竞赛。 1882年5月20日，德国同奥匈帝国、意大利结成军事同盟，同盟国集团形 成。德国一系列咄咄逼人的冒险行动，对英法等传统强国的利益构成严重威胁。 英法这两个夙敌认识到，德国和同盟国集团才是自己真正的敌人，它们于是化干 戈为玉帛。1904年，英法协定签定，1907年，英俄协约签定，协约国集团形成。 欧洲出现剑拔弩张的两大军事集团，各自扩军备战，战争一触即发。 1914年6月28日，奥匈帝国皇储在萨拉热窝遇刺身亡。在随后短短的一周 时间内，欧洲各大国就象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卷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厮 杀。 1918年11月，经过历时4年殊死搏杀，同盟国集团的奥匈帝国和土耳其已 经战败投降，并土崩瓦解。德国也耗尽了资源和人力，战争还引发了国内无产阶 级革命。内外交困、精疲力竭的德国不得不向协约国乞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 1919年1月，27个战胜国政府代表汇集法国首都巴黎，讨论对德和约等其 它问题。这场被称为"巴黎和会"的大会竟长达半年之久，直到6月28日才最 后签定《凡尔赛条约》。这是一个令德国人蒙羞受辱的条约，德国失去了所有的 海外殖民地；被迫归还和割让阿尔萨斯-洛林等土地；被迫将资源丰富的萨尔矿 区交给法国经营15年；在莱茵河左岸和右岸50公里内，德国不能驻军；废除德 国的义务兵役制，解散著名的德军参谋本部，德国陆军不能超过10万，军官不 能超过4000，不能拥有战列舰等重型武器等等；此外，德国还要面临数额巨大 的赔款要求。 在巴黎和会开幕之前，狂热的复仇情绪弥漫在巴黎和伦敦街头。77岁的法 国总理克里蒙梭老泪纵横地高喊着："我总算等到了这个复仇的日子！"而英国 首相乔治-劳合则在竞选中打出标语："我们要榨干德国"。 但在巴黎和会上，列强之间的矛盾取代了对德国的矛盾。法国复仇心切，一 心要从德国身上讨回"血债"，并重建法国在欧洲的霸权。英国则承续其一贯的 势力均衡原则，既想保持在世界的传统优势地位，又想制约法国在大陆的霸权。 而以威尔逊为代表的美国则想借此机会建立以"美国理想"为基础的国际秩序。 它们在处理德国问题上，彼此矛盾重重，争论不休。美英在骨子里都反对过重处 置德国。 当时"十月革命"已经在俄罗斯取得胜利，德国国内社会主义运动也方兴未 艾。抵御布尔什维克革命蔓延，尤其是防止德国走上革命的道路，成为和会上列 强担忧的主要问题之一。这也成为英美反对摧毁德国的重要理由。 因此，《凡尔赛和约》只是一个令德国蒙羞受辱的条约而已，它并没有在根 本上改变德国的国内政治生态，消除由普鲁士容克地主和军工垄断寡头组成的战 争的机制。战败与和约也未能促进德意志民族的自我反省，相反，受羞辱的感觉 时刻刺激着德国民众的复仇欲望，只要时机成熟，就会再度爆发出侵略和战略的 狂热。 以国联为核心的所谓凡尔赛和平体系存在着先天性的缺陷。它依据的是威尔 逊提出的"十四条纲领"，根基是理想主义的国际政治理念。而这个理想化的架 构由于英法的衰落，美国退守"孤立"，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力量保证，只能 是一个漂亮而不中用的空中楼阁。 1929年的经济危机给凡尔赛和平体系带来了最致命的打击。危机催生了法 西斯主义，这个20世纪最可怕的政治怪胎在德、意、日等国诞生。1933年，希 特勒率领的纳粹法西斯在德国大选中获胜，并迅速使德国走上了军事独裁和对外 扩张的道路。希特勒之流所煽动和宣扬的军国主义、种族优越论、民族沙文主义 和复仇主义情绪，成为纳粹法西斯最有效的群众动员工具。 面对法西斯的扩军备战、对外扩张的战争威胁，软弱的美英法等国政府奉行 "绥靖主义"政策。面对法西斯咄咄逼人的要求，他们步步退让、息事宁人。他 们甚至牺牲弱小国家的利益，炮制"慕尼黑阴谋"等历史悲剧。"绥靖主义"投 羊喂虎式的举动，进一步刺激了希特勒侵略野心的膨胀，直到他发动第二次世界 大战。 第二次世界大战摧毁了德意日法西斯，同时严重削弱了英法等传统大国，国 际政治格局出现了结构性的变化。美国奠定了它在西方世界的霸主地位。苏联的 力量和势力也在战争中发展壮大，东欧和亚洲诞生了包括中国在内的一系列人民 民主国家。在意识形态、社会制度、战略利益等对立因素的作用下，战时形成的 美苏同盟关系很快破裂，整个世界分化成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大阵营，形成东 西方冷战对峙的局面。 此时的欧洲已是满目疮痍。战败的德国几乎化为一片废墟，而战胜的英法等 国也精疲力竭、一蹶不振。在东方强大的军事、政治和意识形态挑战面前，为了 挽救摇摇欲坠的资本主义体系，西欧国家开始寻求建立新的联盟体系。 1948年1月21日，法国和英国向卢森堡、比利时、荷兰建议签定一个政治 条约，共同抵制苏联。经过协商，五国签定了为期50年的《合作和集体防御条 约》，即"布鲁塞尔条约"，也称西欧联盟条约。该条约规定，在任何缔约国遭 到侵略的时候，其他缔约国应当自动给予援助。虽然条约也提及要防止德国可能 的侵略，但考虑到德国当时所处的任人宰割的地位，苏联显然是真正的众矢之的。 五国同时成立了西方联盟防御委员会和作战司令部，着手实现装备计划，进行各 种军事演习。 西欧联盟条约无疑加重了美国对苏联冷战的筹码，为美国将军事触角伸到欧 洲创造了条件。美国马上对西欧联盟条约表示热烈赞赏和支持，并且提出同西欧 联盟条约的缔约国建立共同防御体系，组建地区性集体军事同盟。1948年6月 11日，美国参议院以64：4通过了外交委员会主席范登堡提出的议案，即所谓 范登堡议案。这个议案以联合国宪章第51条认可的"单独或集体自卫的自然权 利"为依据，一改美国孤立主义的外交传统，同意美国政府在和平时期与美洲大 陆以外的国家签署同盟条约，将西欧联盟扩展到大西洋北部地区。西欧联盟条约 和范登堡议案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建立奠定了组织和法律上的基础。 1949年4月4日，西欧五国、美国、加拿大、丹麦、冰岛、挪威、意大利、 葡萄牙等12国，在华盛顿共同签署了"建立北大西洋防御体系、保障北大西洋 国家安全"的条约，即北大西洋公约。公约最核心的第五条规定：一旦欧洲、北 美洲、阿尔及利亚或者北回归线以北大西洋里的一个岛屿遭到"侵略"，或者在 某一个缔约国的船只、飞行器遭到"侵略"的时候，每个缔约国可以根据联合国 宪章第51条立即单独地，或征得其他缔约国同意，采取它认为必要的行动，包 括动用武力，以恢复和确保北大西洋地区的安全。如果北约组织中的一个成员国 受到攻击，就应当视为对所有成员国的进攻。 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受各成员国外交、国防和财政部长组成的北大西洋理事会 领导，各成员国按比例提供北约陆、海、空部队，实行军事一体化领导。在巴黎 设立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美国五星将军艾森豪威尔出任第一任盟军最高统帅。 在最高司令部下面，在北欧（奥斯陆）、中欧（枫丹白露）、南欧（那不勒斯） 还设立了地区性的指挥机构。 此后，希腊和土耳其在1951年，联邦德国在1955年，西班牙于1982年先 后加入北约组织。到冷战结束时，北约成员国共有16个，成为世界世界上拥有 成员最多、跨越地域最广、实力最雄厚的军事同盟组织。 北约的出现是美欧相互利益需要的结果。借助北约组织，美国获得了同东方 对抗所需要的西方世界的团结，稳固地将其霸权延伸到北大西洋两岸。利用北约， 美国冠冕堂皇地将拥有原子武器的强大军事力量部署在西欧盟国，构筑起抵御苏 联进攻的广阔战略纵深。西欧国家通过北约获得了确实可靠的美国军事保证，一 方面可以有效地遏止苏联的扩张，另一方面也可以防备德国东山再起。 借用北约首位秘书长伊斯梅尔十分生动的概括，冷战时期北约的战略功能就 是三句话："压住德国人、留住美国人、防住苏联人。"（Keep Germans down, keep Americans in, keep Soviets out.） 为了对抗西方国家的军事同盟，1955年5月14日，苏联、民主德国、波兰、 捷克斯洛伐克、保加利亚、匈牙利、罗马尼亚和阿尔巴尼亚八国在华沙召开会议， 签订了一个友好互助条约，即《华沙条约》。条约针锋相对地规定，缔约国各方 将从加强国际和平和安全的需要出发，就一切有关他们共同利益的重要国际问题 彼此协商。如果在欧洲发生了任何国家或国家集团对一个或几个缔约国的武装进 攻，每一缔约国应根据联合国宪章第51条行使单独或者集体自卫的权利，个别 地或通过其他缔约国的协议，以一切它认为必要的方式，包括使用武装部队，立 即对遭受这种攻击的某一个国家或几个国家给予援助。 缔约国还通过了成立华约联合武装部队的决议。决议规定，"联合武装部队 将根据联合防御的需要和与这些国家的协议，在缔约国领土上驻扎"。由此诞生 了冷战时期的又一个超级军事集团--华约。 两个超级大国、两个政治阵营、两个经济体系、两个军事同盟集团，划分出 两个世界、两个欧洲。而在所有这些二分法的焦点上，出现了两个德国、两个柏 林。整部冷战历史就浓缩在这个国家和这个城市风雨动荡的命运之中。 1943年11月28日-12月1日，罗斯福、丘吉尔和斯大林三巨头在德黑兰 召开会议。当时战争还在激烈进行中，在讨论军事问题的同时，三位首脑已经开 始规划战后世界的蓝图，如何安排战后的德国问题是其中最突出的问题之一。鉴 于德国是两次世界大战的罪魁祸首，三位巨头吸取巴黎和会的教训，决心对德国 实行肢解，以防止它再度成为欧洲的战争策源地。 1945年2月4-11日，三巨头再度会聚黑海沿岸的雅尔塔。反法西斯战争 的胜利已成定局，解决战后世界秩序的问题变得更加突出。在德国问题上，三巨 头同意在战后由三国军队（法国如果愿意也可以参加）在德国实行分区占领，并 "成立一个中央管制委员会执行互相协调管理控制的工作"。战后德国分裂的命 运由此被基本决定了下来。 1945年5月8日，德国最高统帅部向盟军无条件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欧 洲战场结束。此时，以易北河为界，苏军占领了包括首都柏林在内的德国东部， 美英法军队占领德国西部。 随着战争的胜利，反法西斯同盟内部的分歧也逐渐显露出来。由于在如何处 置德意志第三帝国的问题上矛盾尖锐，德国成为战后美苏两大阵营冷战角逐的第 一个战场。 1945年6月5日，盟军四国代表在柏林签署《关于德国管制机构的声明》、 《关于德国占领区的声明》等文件。7月1日，四国军队各自撤回划分给自己的 占领区。柏林虽然由苏联解放，但也被分成四块占领区。 1945年7月17日-8月2日，美、英、苏三国在波茨坦举行最后一次首脑 会议。会议正式做出决定，把德国划分为4个占领区：东区由苏联占领，西北区 由英国占领，西区由法国占领，西南区由美国占领，同时成立由四国总司令组成 的盟国管制委员会，共同处理德国问题。作为德国首都的柏林，虽然位于苏占区， 但也四分天下，美、英、苏、法各一份，共同管理。 当时同盟国对日本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因此美苏之间还能够比较顺利地达成 一致。分区占领德国实际上只是一个暂时妥协的方案，但随后的形势很快打破了 表面的平衡。在对德和约、经济赔偿、德国东部边界和德国统一方式等问题上， 苏联与西方的分歧和矛盾日益尖锐化。战后成立的盟国对德管制委员会自始至终 都充满着争吵和否决，形同虚设。1947年11-12月，四国外长举行了"最后一 次碰运气的"对德会议，结果以失败而告终。 美、英、法三国决心已定，它们"宁要半个完整的德国，也不要一个完整德 国的一半"。经过协商，美英法三国单方面实现了德国西部"三分归一"的统一。 1948年2月，美、英、法不顾苏联的强烈反对，邀请卢森堡、比利时、荷兰在 伦敦召开六国会议。6月，会议通过《伦敦议定书》，就西占区单独建国的一系 列问题达成一致。6月18日，西占区宣布单方面实行货币改革，西方在分裂德 国的道路上迈出极为重要的一步。 苏联反应强硬。在西占区宣布货币改革的第二天，苏联宣布对西方进入柏林 的道路实施"交通管制"，实际上全面切断了西柏林的水陆交通。这就是著名的 "第一次柏林危机"，苏联企望以此迫使西方在货币改革问题上让步。 柏林危机使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第一次迎头相撞。如果美国采取武力手段，强 行打通西柏林的水陆通道，极可能会导致两大军事强国的直接军事冲突，甚至可 能导致第三次世界大战。但是，这场危机毕竟关系到西柏林的地位，以及美国在 欧洲盟国中的形象和它在欧洲的战略地位，因此美国决不能畏缩退让。 美国决策者选择了一个代价昂贵但颇具成效的对策。美国联合它的西欧盟 国，动用军用飞机，通过苏联未加管制的三条空中通道，向西柏林运输粮食、袜 子、肥皂、煤炭等生活必需品。美国的行动被誉为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空运， 在西柏林被封锁的324天里，西方共出动飞机277，728架次，平均每天在西柏 林机场起降857个架次，总共运输物资211万吨。美国和西方竟然依靠飞机，成 功地满足了西柏林百万居民近一年的日常生活需要，此举亦堪称人类创造的一个 奇迹。 柏林危机的同时，西方加紧在西占区"建国"。1948年9月1日，由各州 总理组成的"西德议会委员会"开幕，负责制定西占区统一行政管理的法律。经 过半年多时间的反复磋商，一部具有宪法性质的《基本法》于1949年5月8日 出笼。它规定，西德为11个州组成的联邦共和国，首都设在波恩；西德"承诺 对自己主权的某些限制"。《基本法》还规定，要"在自由和自决中实现德国的 统一和自由"，"德国的其它领土合并后，本法还将生效"。1949年5月23日， 《基本法》签署并正式生效。9月20日，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宣告正式成立，基 督教民主联盟的阿登纳出任联邦德国首任总理。 针对西方单独建国的举动，苏联也在其占领区内采取了相应措施。1947年 底，德国共产党和德国社会民主党合并，成立德国统一社会党，并在东柏林召开 第一届全德人民代表大会。1948年3月，第二届全德人民代表大会召开，选举 产生德国人民委员会，负责宪法起草工作。1949年5月，苏占区举行普选，第 三届全德人民代表大会批准宪法草案，宣布德国为不可分割的民主共和国。10 月7日，德国人民委员会宣布自己是最高的立法机关，并决议成立德意志民主共 和国。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诞生了。 两德分立、北约成立之后，美国又打起了重新武装德国的算盘。重新武装德 国一方面可以减轻美国在欧洲驻军的压力，填补从奥德河到莱茵河数百公里的 "战略空间"。另一方面也为北约增加了数百万的有生力量，经过战场上的较量， 美国人深知德国人的军事天赋。但迫于国际舆论的压力和盟国的顾虑，武装德国 的计划颇费周折。 1952年2月26日，美、英、法与联邦德国签署了三国同联邦德国关系的一 般性条约，即《波恩条约》。次日，法国、意大利、卢森堡、比利时、荷兰同联 邦德国在巴黎签署了建立欧洲防务集团的条约。这两个条约废除了占领法规，使 西德建立军队合法化。在此基础之上，北大西洋公约的成员国反复磋商，终于在 1954年10月23日签署了《巴黎协定》，同意接纳联邦德国为北约的成员。 1955年5月5日，《巴黎协定》和《波恩专约》正式生效，美英法三国宣 布对西德的占领状态结束。5月11日，联邦德国正式加入北大西洋公约。 东西德国的分立之后，两德在不同的社会制度下走上了各自恢复和发展的道 路。两个享有独立主权的国家──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和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也 逐渐为国际社会所接受。1955年9月，联邦德国总理阿登纳访问苏联，并建立 两国的正式外交关系。与此同时，苏联也撤消驻民德的高级专员公署，签定两国 相互关系条约，民主德国也获得了自主与其它国家发展关系的主权。 分裂的东西两个德国处在冷战的最前沿，时刻感受着冷战风云的变幻。分裂 的东西两个柏林则是东西方关系的晴雨表，精确地反映出美苏关系的紧张与缓 和。1958年11月，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向美英法三国提出照会，要求西方从西 柏林撤军，将西柏林归还民主德国，并由民德控制国外通往西柏林的通道。照会 要求西方在6个月内达成协议，否则苏联将单方面采取行动。美国断然拒绝了苏 联的照会，表示西方将用武力进入西柏林。柏林上空的空气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史称"第二次柏林危机"。 1961年，民主德国公民通过西柏林逃往西德的人数急剧增加。这成为苏联 和东德十分忧虑的政治问题。6月15日，赫鲁晓夫借此再度向西方发出"最后 通牒"，要求限期解决西柏林地位问题。他同时发出战争威胁，宣称只要6枚氢 弹就可以炸平英国，9枚氢弹就能摧毁法国。民德也发出声明，将关闭西柏林与 西德的通道。美国肯尼迪政府声称，不惜在柏林问题上一战。美国同时增加军费 预算，征召后备役人员，增派4万军人到欧洲。柏林再度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 8月13日，苏联和民德突然采取行动，沿东西柏林分界线架设铁丝网和路 障，后来又建起了水泥和砖墙。这就是著名的"柏林墙"，它阴暗冰冷的墙体彻 底隔绝了东西方人民的自由来往，生动地象征着冷战时代世界的分裂、欧洲的分 裂、德国的分裂和柏林的分裂。这一堵墙也从此沉重地压在德国人的心上。 60年代后期，东西方关系出现缓和的气氛。1969年，西德社会民主党领袖 勃兰特就任新总理。他上任后正式提出"新东方政策"，指望通过具体事务的解 决，以"小步子"方式逐步推动欧洲的缓和，改善与苏联东欧，以及民主德国的 关系，并在"和平环境"中"通过接近促其演变"的方式实现德国统一。 1972年11月8日，联邦德国和民主德国通过谈判，签订了关于两国关系的 《基础条约》。这个协定结束了东西德国相互隔绝的状态，推动了相互承认和交 流往来。在联合国，两个德国的代表各自代表自己的政府。然而，德国的完全统 一问题却在冷战的格局下显得遥遥无期。这个话题尽管常被两国政治家们提起， 也是两国人民的共同愿望，但谁也无法预料前景会如何。 　　1985年3月，戈尔巴乔夫继任苏共总书记，历史的巨变由此揭开序幕。 　　1987年11月，戈尔巴乔夫出版了一本名为《改革与新思维》。他在这本书 中全面的阐述他的"新政治思维"，目的是获得西方公众理解，他已经思考成熟， 准备按照他的"新思维"建设新的世界。 　　在外交和国际关系方面，戈尔巴乔夫提出，当今世界尽管矛盾重重，人类社 会仍然是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一个固定整体。人类面临一系列全球性的共同问 题：环保、能源、人口、粮食等等，"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被共同的命运联系在 一起"。 戈尔巴乔夫认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终有一战"的结论是错误的。 战争已不再是解决政治问题的最后手段，核战争"不会有胜利者"，"克劳塞维 茨公式──战争是政治以另一种方式的继续──已经过时了"。世界已不再是几 个大国力量平衡的结构，应是所有国家利益的综合平衡。核战争既不会有胜利者， 也不会有被战胜者，毁灭的将是整个人类。因此，在军备竞赛中谋求优势同样是 荒谬的。 　　作为"新思维"在欧洲政治的体现，当年戈尔巴乔夫在访问捷克斯洛伐克时， 正式提出建设"欧洲大厦"，成为戈尔巴乔夫欧洲政策的指导思想。 1989年6 月，戈尔巴乔夫访问西德，将建造一座"从大西洋到乌拉尔"的"欧洲大厦"写 进了两国的联合声明。其主要思想包括：一、加强大厦内欧洲各国在政治、经济、 科技、文化诸方面合作；二、国与国、集团同集团之间不应诉诸武力，各国应相 互尊重主权的完整和安全；三、以"克制理论"取代威慑战略，呼吁东西方摒弃 争夺军事优势的竞争，深化"强有力的裁军进程"；四、承认每个国家均享有自 由选择自己社会制度的权利；五、美国和加拿大在这个大厦中"也将有它们的位 置"。戈尔巴乔夫认为，做到上述5点，欧洲大厦便可拔地而起，欧洲人民从此 可以安享和平与幸福的生活。 　　戈尔巴乔夫不是幼稚就是愚蠢，或者是别有用心。因为在当今世界上，很少 有人相信，依靠空洞的设想和摇唇鼓舌，就可以保证一个国家的安全。 在东欧各国的社会政治经济生活普遍陷入僵化和停滞的时刻，戈尔巴乔夫的 改革与"新思维"主张就象突如其来的飙风，在那里激起阵阵波澜。民主德国热 烈欢迎"新思维"。昂纳克在德国统一社会党"十一大"报告中说，每个党应"独 立地制定和执行自己的政策，根据本国和国际条件创造性地寻找解决自己具体任 务的办法"。他同时表示支持苏联的裁军建议，赞成东西方发展关系，并希望访 问联邦德国，发展两国关系。1987年9月，民主德国国家元首第一次访问波恩， 昂纳克会见了联邦德国总理科尔。 但是，对苏联在国内推行的改革，民主德国却有保留。民主德国中央书记赫 尔曼认为："我们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已成为一个政治上稳定、经济上高效的国家， 在全世界很受尊重。" 所以，民主德国对苏联的改革采取观望和抵制的态度。 　　戈尔巴乔夫在苏共二十七大的讲话中说，必须对"经济体制进行根本的改 革"；昂纳克在德国统一社会党十一大的报告中说："民主德国的社会主义计划 经济"运转得很好。在民主德国领导人看来，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只适用于 苏联；戈尔巴乔夫则认为，他的见解放之四海而皆准。 　　1989年初，"新思维"浩大的声势最终在东欧形成了势不可挡的冲击波。 波匈政局首先出现急剧变化，波兰统一工人党承认了反对派团结工会的合法地 位，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甚至不惜放弃执政党地位，也要实行多党制。 在波匈剧变的影响下，民主德国和联邦德国之间的壁垒也开始出现越来越大 的裂缝。1989年5月，匈牙利拆除了同奥地利边界上的铁丝网，打开了民主德 国居民逃往德国的缺口。8月份，民主德国的居民每周平均有5000人左右假道 匈、奥流向联邦德国。9月初，匈牙利进一步放宽边界限制，72小时里竟有1.2 万民主德国人穿过国界。 据民主德国官方公布，截止1989年底，通过各种渠道出走的民主德国公民 达34万余人，人数之多、规模之大，是1961年修建柏林墙以来所没有的。公民 的大批出走，导致国内局势动荡不安。9月25日，莱比锡上万人上街游行，并 迅速扩及全国。与此同时，各种反对派组织纷纷出现。 　　1989年10月7日，民主德国建国40周年。戈尔巴乔夫应邀来访。戈尔巴 乔夫在与民德领导人的会谈中大谈"政治新思维"，宣传"公开性"、"民主化" 和"多元化"。他甚至警告民主德国领导人不要误了"革新的最后一节火车"， "迟到者将会受到生活的惩罚"。 　　美国《华盛顿邮报》在评论中指出，"戈尔巴乔夫在6日晚上发表半个小时 讲话，没有表示出他本人对昂纳克的赞赏，也没有同昂纳克一道，强烈批评西德 今年夏天在帮助东德人逃往西方所起的作用。这在5，000名听众中的一些外交 官看来，既是惊人的，也是引人注目的。" 戈尔巴乔夫给昂纳克带来的是"死亡之吻"。他公开表示不信任民德党和政 府是在动乱的烈火上浇油。10月9日，莱比锡的游行示威者达7万人，一周后， 又增加至15万。随后，游行示威的浪潮很快波及到包括首都柏林在内的各大城 市。反对派组织在教会的协助下，发动了一系列游行示威。"新论坛"等六个反 对派组织联合发表声明，要求进行"民主改革"，提出由联合国监督选举。 严重的社会动荡导致德国统一社会党领导层内部出现分歧。10月18日，德 国统一社会党召开十一届九中全会，从1971年以来一直担任民主德国最高领导 人的昂纳克以健康为由辞去党和国家一切领导职务，克伦茨当选为总书记。一个 月以后，民主德国人民议院根据克伦茨总书记的建议，取消包括昂纳克在内的 27名德国统一社会党议会党团代表的议席，昂纳克失去了他的最后一个政治职 务。12月3日，德国统一社会党中央委员会根据政治局建议和党中央监察委员 会调查结果，以"违犯法纪和享有特权"为由，将昂纳克开除出党，并逮捕立案 审查。 克伦茨上台后，立即应戈尔巴乔夫的邀请，对苏联进行工作访问。双方就一 系列问题"取得了完全一致"。戈尔巴乔夫表示，苏联坚信民主德国党和人民能 够战胜困难，勇敢地进行革新进程。克伦茨也表示要"向苏联的朋友们学习"， 以期通过"激进的改革"稳定局势。 11月8日，在德国统一社会党十一届十中全会上，党中央政治局18名委员 集体辞职，选出了以克伦茨为首的新政治局。全会根据克伦茨报告，通过了《面 向未来》的行动纲领，主张进行"自由选举"，组成"民主联合政府"，让"新 的政治组织"在宪法基础上发挥作用，同时将实行"党政分开，党不对国家和经 济进行行政干预"。 11月9日晚，民主德国政府做出了一个几乎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举动。 在一次电视直播的记者招待会上，政府发言人冈特*沙博夫斯基突然宣布：从现 在起民主德国公民可以"毫无问题地"去西方旅行，不需要有亲戚，也不需要理 由，官方机构将迅速给予批准。由于消息过于突然，西方媒体发现"民主德国公 民花了3个小时才信以为真"。 当天夜里，越来越多的民德公民聚集在西柏林的过境站口。检查站的官员没 有获得任何上级指示，没有看电视的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有一位边 防官员自作主张，打开了通往西柏林的隔离栏。人们顿时如潮水般涌向西柏林， 汽车排成了长龙。这一夜，整个柏林彻夜难眠，四处都是狂欢般的人群。 边界开放第一天，就有5万多公民离境前往联邦德国和西柏林；10天后， 在拥有1670万人口的民主德国，警察局已经签发了1000多万个私人旅游签证， 批准了近2万个长期移居国外的申请。 面对犹如脱缰之骥的局势，克伦茨束手无策。12月3日，克伦茨和政治局 全体成员宣布辞职，由汉斯*莫德罗接任。莫德罗不得不继续向反对派做出让步， 在新政府组成中，大量吸收其他党派人士，统一社会党只占微弱多数。 民主德国开放边界的决定，在欧洲乃至世界引起强烈反应。西方各国领导人 对此纷纷称颂。苏共中央总书记戈尔巴乔夫致电美国总统布什，表示"支持民主 德国领导人作出的决定"。联邦德国政府更是欣喜若狂，科尔总理说"现在是极 其愉快的时刻"。 突然间，在东西德国，"统一"成为人人谈论的事情，统一问题势不可挡地 提上了两个德国政府和民众的议事日程。 联邦德国联邦议会和西柏林市政府不失时机地积极展开活动。东西柏林市长 第一次在正在拆除的柏林墙边会晤，联邦德国总统魏茨泽克访问了西柏林波茨坦 广场的过境站。 11月28日，联邦德国总理科尔在联邦议院提出了实现德国统一的"十点计 划"。"十点计划"提出，要在"取消德国统一社会党对权力垄断"的基础上， 举行由各独立政党参加的"自由、平等、秘密" 的选举，在东德建立"民主的、 合法的政府"；在此基础上，依据西德的联邦制度，东西德建立统一的联邦国家。 统一后的德国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科尔说，"今天谁也不知道"。但是谁都知道， "十点计划"实质是取消民主德国的社会主义制度，根据联邦德国的《基本法》， 将民主德国并入联邦德国。 德国统一突然作为一个现实问题提上议事日程，东西方各国普遍缺乏思想准 备。英法都表示有所保留，美国布什政府显然也有些茫然。一方面美国认为，"现 在还不是提出重新统一问题的时候"，"没有理由过分地鼓励统一"。美国特别 强调的是，一旦德国统一，统一的德国必须留在西方联盟里。 科尔提出关于德国统一的"十点计划"后，美国国务卿贝克就提出了美国关 于德国统一的四项原则。一是两个德国必须实行自决原则，究竟是选择联邦形式 还是邦联形式，都应由德国人自己选择；二是统一后的德国应是北大西洋公约组 织成员，并且应不断加强同欧洲共同体的联系，"不应以中立换取统一"；三是 统一必须有利于欧洲的稳定与和平，统一的进程应是和平的、渐进的和一步一步 的；四是统一的德国必须遵守赫尔辛基欧洲安全与合作会议《最后文件》的原则， 特别是遵守欧洲现有边界。 苏联最关心德国统一怎样发展。当时东欧各国政府已经发生了向西倾斜的巨 变，民主德国与联邦德国实现统一势必涉及苏联能否保住在中东欧的"势力范 围"。戈尔巴乔夫虽然一再敦促民主德国进行根本性的变革，但并不希望两德实 现统一。在他的"新思维"里，解决德国问题的原则是"存在两个德国"这一现 实"为国际条约所承认"，"任何一个现实的政治家都只能以此为依据。"事实 恰恰证明他是最不现实的政治家，因为现实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这至少部 分地肇因与他的"新思维"。 1989年12月初，美苏首脑在马耳他会晤。戈尔巴乔夫向布什表示，苏联和 东欧各国发生的变革是历史本身的进程，谁也不能阻挡，苏联保证不干涉东欧内 政。对于"德国统一"问题，苏联的立场是欢迎两德更紧密的经济、文化交往， 但必须承认两个德国存在的现实，保持现有的边界。 12月5日，苏联外长谢瓦尔德纳泽同来访的联邦德国外长根舍会谈时强调， 在当前条件下建立所谓两个德国联邦制"只能加剧混乱"。同一天，戈尔巴乔夫 在接见根舍时又重申，民主德国是苏联"可靠的盟国和欧洲和平的重要保障"， 反对"人为地强行实现德国统一"。 12月9日，戈尔巴乔夫在苏共中央全会上说，苏联强调指出，民主德国是 苏联的战略盟国和华沙条约缔约国；必须从战后形成的现实出发，即存在着两个 主权的德意志国家、两个联合国的会员国。离开了这一点将受到破坏稳定的威胁。 苏联主张民主德国和联邦德国根据两个德国尊重平等和主权的原则进一步和平 合作；至于谈到将来，它将由全欧进程发展范围的历史过程来决定。 然而，民主德国的剧变显然为联邦德国实现统一提供了可大加利用的机会。 联邦德国领导人是真正现实的政治家，他们决不会坐失良机。12月19、20日， 联邦德国总理科尔访问民主德国，与莫德罗达成一系列协议，赞成两德结成"契 约共同体"。但是，在实现统一的具体步骤上，科尔并不准备同莫德罗政府走在 一起。科尔认为，莫德罗政府虽然吸收了其他党派的人士，但仍不是联邦德国所 希望的政府，而且莫德罗政府看起来非常不稳定。科尔根本不打算把莫德罗政府 作为讨论"统一"问题的谈判对手，他要把统一问题牢牢抓在自己的手里，致力 于促进民德政局进一步演变。 联邦德国在统一进程中的优势地位，促使美国和西方国家逐渐转变立场，认 可德国统一的努力。1990年1月，美国明确表示"现在和将来都将一贯地站在 支持德国统一的前列"。紧随着西方立场的转变，苏联也改变了在德国统一问题 上立场。1月30日，戈尔巴乔夫会见来访的民主德国总理莫德罗时表示，德国 统一问题并非出乎预料，德国统一是毫无疑问的。 莫德罗回国后立即提出了民主德国的统一方案。谢瓦尔德纳泽宣称这个统一 构想是"从现实出发的"，苏联赞同其中的许多方面。2月10日，戈尔巴乔夫 同科尔在莫斯科的单独会谈中以最明确的语言表示："现在在苏联、德意志联邦 共和国和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之间对下述问题不存在分歧，即必须由德国人自己解 决德意志民族的统一问题，由他们选择以什么样的国家形式、在什么样的期限、 以何种速度以及在什么样的条件下实现这种统一。" 1990年2月13-14日，北约和华约23国外长在渥太华召开联席会议。会议 为德国统一制订了一个"2+4"方案，即先由两德商讨有关统一的法律、经济和 政治等问题，再由两德外长同苏、美、英、法四国外长讨论与德国统一有关的"外 部"问题。至此，国际社会正式为德国统一的谈判打开了绿灯。 苏联在德国统一问题上提出的唯一条件是：统一后的德国既不加入华约又不加入北约，而成为非军事化的中立国。从东西方力量对比上看，德国实行中立， 无疑对苏联有利。因为联邦德国从人力、物力和幅员上在北约内所占的位置都比 民主德国在华约中所占位置重要得多。而且苏联失去在东欧的"势力范围"，统 一后德国的归属问题必然成为苏联同西方讨价还价的最后一张王牌。 3月9-14日，首轮"2+4"谈判举行。两个德国的代表首先在柏林就统一问 题举行会谈，然后两个德国和苏、美、英、法四国的专家在波恩会晤，讨论德国 统一的"外部问题"。各方都在会谈中竭力阐述自己的立场及主张。西德主张， 以西德基本法第23条为基础，由民德各地宣布加入西德。这实际上是要将民德 并入西德。这一企图遭到了民德莫德罗政府的反对。苏联主张，两个德国分别退 出北约和华约，德国统一后实行军事中立。但西德和西方国家强调，统一后的德 国"既不能中立，也不能非军事化"，继续留在北约是件"生死攸关"的大事。 各方分歧严重，首轮谈判自然无果而终。 形势很快发生十分微妙的变化。3月18日民主德国举行人民议院大选，这 是被西方称赞为民德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自由选举。实际上这次选举受到联邦德国 各种政治势力明目张胆地干预。联邦德国朝野两党纷纷向其民主德国姐妹党提供 资金、物质手段。科尔本人甚至亲自出马，6次赴民主德国参加竞选集会，为民 德基督教民主联盟摇旗助威。 最终，以德梅齐埃为主席的民德基民盟获胜，在人民议院400个席位中获得 192席。前身为德国统一社会党的民主社会主义党仅得到66个席位，沦为在野 党。这次选举是"和平演变"的经典之作，标志着西方在东德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4月12日，德梅齐埃出任民主德国总理。在新政府组成当天，执政各党便 签署《执政联盟协议原则》。其内容包括：民主德国将同联邦德国在联邦德国《基 本法》第23条的基础上实现统一，即民主德国首先恢复州建制，然后"加入" 联邦德国；与联邦德国建立货币、经济和社会联盟；德国统一进程应置于全欧的 统一过程中，在"2+4"会谈范围内结束四大国对德国的权利和责任。从此，苏 联完全失去了对民德政府和德国局势的控制力，德国统一的步伐便按照科尔和西 方划定的路线，一步步加速前进。 6月上旬，布什在同西欧盟国特别是联邦德国反复磋商后，向戈尔巴乔夫提 出解决德国统一的"九点计划"，其核心其实就是一条：统一后的德国必须归属 北大西洋公约组织。 戈尔巴乔夫虽然仍然坚持不接受统一后德国归属北约的立场，但对"九点计 划"本身并未拒绝。西方国家立场强硬，东德政府已经倒向西方，而且波兰、匈 牙利、捷克等华沙条约组织成员也认为，统一后的德国属于北约是唯一现实的选 择。戈尔巴乔夫越来越清楚地感到，苏联是在孤军奋战，处境艰难。 6月22日，在第二次"2+4"外长会议上，苏联做出部分让步。谢瓦尔德纳 泽提出一项"过渡时期"计划。即德国统一后的五年内，各国在两德内的驻军应 全部撤完，这时德国可以加入北大西洋公约组织。而在这五年"过渡时期"内， 两个德国仍分别留在北约和华约。 此时，西方在十成筹码中已经占了九成，根本不理睬苏联的要求。"过渡计 划"自然遭到两个德国和西方三国的联手反对。他们认为这等于德国在统一之后 没有改变现存的结盟状态，不能立即获得完全的主权。其后，苏联又先后提出统 一后的德国可以参加北约政治机构，但不属于北约军事组织的所谓"法国模式"； 在对北约和华约进行改造的条件下，德国同时成为北约和华约的"联系成员国" 方案等等。但对苏联的妥协方案，西方一概予以拒绝。 在僵持之中，联邦德国向苏联抛出了经济诱饵。1990年6月，联邦德国决 定，向苏联提供50亿马克银行贷款的担保，为民德的苏联驻军以及1994年前完 成的撤军工作提供120亿马克援助，以及30亿马克的无息贷款等等。 7月1日，两德货币联盟生效，德国统一已成定局。苏联认为大势已去，无 力回天。与其继续坚持下去，给未来的苏德关系投上阴影，莫如扮演"德国统一 的助产士"。戈尔巴乔夫甚至认为，与德国保持良好的关系，不仅能得到德国的 经济援助，而且还能打开欧共体的大门。 7月6日，北约伦敦首脑会议结束。这次会议决定修改"灵活反应"和"前 沿防御"战略，从欧洲撤走长矛导弹和核炮弹，还建议与华约发表某种形式的互 不侵犯宣言。北约的这些姿态多少可以在面子上弥补苏联在德国归属问题上的让 步。 7月15-16日，联邦德国总理科尔又对苏联进行了一次关键性的访问。科尔 再度动用金钱武器，以换取苏联放弃拒绝德国统一后留在北约的立场。科尔的"马 克攻势"显然收到了预想的效果。虽然戈尔巴乔夫在记者招待会上说："西方的 援助不是施舍"，但科尔却话中有话地表示，必须给苏联援助"来保证苏联内部 的稳定"。 实力威逼、金钱利诱，再加上信誓旦旦的保证，最终摧毁了戈尔巴乔夫们的 意志。7年之后，当俄罗斯不得不面对步步向东进逼的北约时，俄罗斯外长普里 马科夫从档案库里调出一堆记录来。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当时的英国首 相梅杰、法国总统密特朗、德国总理科尔和美国总统布什等都亲口向戈尔巴乔夫 许诺：华约解散，苏联从东德及东欧其它国家撤军后，"绝不会让北约扩张哪怕 一英寸"；"不论现在，还是将来，东欧国家都不可能加入北约。" 这些保证和承诺都是"君子协定"，西方领导人脱口而出，根本没有在书面 协议上"画押为据"。戈尔巴乔夫一面被情势所逼，一面又被西方"开明"、"民 主"的赞扬捧得飘飘然，居然也就信以为真！及至后来，北约大举东扩。苏联的 继承人手足无措，翻出旧帐来讨理，结果没有正式的协议来对证。俄罗斯纵然吃 了一肚子哑巴亏，最多也只能聊泻私愤而已。 事后有评论说，西方用一张口头支票，就从苏联手中骗取了德国和东欧。这 么说可能有些简单化，但事实的确是，苏联最后全盘放弃手中的筹码，任由西方 摆布德国的统一进程。 7月16日，苏联和联邦德国签署联合声明。声明宣布：德国统一后，苏联 在三四年内完成从民主德国的撤军；四大国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对德国承 担的责任和权力就此停止，享有完全主权的德国可"自由地、独立地决定属于哪 个联盟和集团"。至于参加哪个联盟和集团，科尔在记者招待会上回答道："统 一的德国将成为北约成员"。 德国在联合声明中承诺：统一的德国将同苏联签订双边条约；苏军撤走之前 北约机构不得延伸到原民主德国的这一部分，而西方三大国的军队仍可留在柏 林；统一的德国拒绝制造和拥有原子、化学和细菌武器，并在三四年内把德国的 武装力量削减到37万人。 7月17日，第三次关于德国统一问题的"2+4"会议在巴黎举行。这次会议 召开前，在西德总理科尔访问莫斯科，并且同戈尔巴乔夫就一系列重大问题达成 协议。因此会议仅用了一天时间，就德国保证维持目前波德边界现状题达成协议。 德国扫清了统一道路上的全部外部障碍。 9月12日，最后一次"2+4"会议在莫斯科结束。会议签署关于最终解决德 国问题的条约。签字仪式结束后，6国外长举行联合记者招待会。美国国务卿贝 克表示，这一条约的签署是"伟大的历史性事件"，"德国的统一将为整个欧洲 的统一作出贡献"。苏联外长谢瓦尔德纳泽说，鉴于两德政府在条约中明确做出 保证，在德国的土地上只会有和平。西德外长根舍表示，统一后的德国将是北约 成员国，但将致力于建立北约和华约国之间的联系。 实力从来就是国家外交所赖以展开的基础，外交从根本上讲就是国家实力的 较量。苏联在德国统一谈判中一退再退，最终不得不全盘放弃，在根本上是当时 苏联虚弱的国家实力所决定的。 外交的实力包括诸多方面，有一国在经济、科技、军事方面的综合国力，也 有一国在地缘、资源、战略格局等方面的战略地位，还有一国在政治、意识形态、 文化等方面的"软力量"。 80年代末，苏联经济出现严重的危机，国内政局动荡，社会不稳定，这决 定了戈尔巴乔夫只能在外交上出于守势。但当时的苏联仍然拥有巨大的政治和地 缘战略资源，有强大的军事威慑力量做后盾，尚未完全丧失超级大国的威名，苏 联外交并不是不能有所作为。在德国统一，以及在美苏核裁军、欧洲常规军力裁 减、东欧巨变等问题上，戈尔巴乔夫却一再做出单方面、不对等的妥协和让步， 实际是自掘坟墓。苏联外交一步步放弃可以与西方讨价还价的力量资源，最终使 它丧失了超级大国地位。 透过"新思维"可以看出，戈尔巴乔夫过分沉溺于东西方关系的缓和，寄希 望于理想化的国际关系新模式。这种理想主义精神固然在道德上可嘉，但已远远 脱离了当代国际政治斗争的实际。美国和西方满口自由、民主、人权、和平，但 在真正的外交决斗场上，从未离开国家利益半步。戈尔巴乔夫以为，献身"全人 类利益"，建设"欧洲大厦"，苏联就可以赢得西方的友谊与和平；叶利钦也曾 经认为，放弃社会主义制度和意识形态，俄罗斯就可以融合进西方俱乐部。事实 证明，他们都错了。在国际政治辞典中，永恒的只有"实力"和"国家利益"-- 而莫斯科只相信眼泪。 从戈尔巴乔夫个人的素质看，他作为一个政治家在历史中所扮演的角色是不 合格的。他拥有推动一场变革的热情，但缺乏协调各种利益斗争的智慧和能力； 他拥有追求理想的热情，但缺少对现实的冷静把握；他推动了历史车轮的前进， 却失去了德国、东欧、华约、社会主义，最后还有苏联，最最后还有他自己。 9月24日，民主德国宣布推出华约。9月29日，两德代表分别向对方政府 递交关于统一条约正式生效的有关照会，为德国统一履行了最后的法律手续。两 德合二为一，首都设在柏林，国名为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在欧洲存在了41年之 久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从此在地图上消失。 10月3日，两德统一日国家庆祝仪式在柏林举行。来自全德各界2000多名 代表以及各国驻德使节出席了庆祝仪式。德国总统魏茨泽克在会上发表讲话说， "欧洲和德国历史今天向我们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我们将努力完成历史 赋予我们的责任。"对德意志民族来说，这一刻值得纵情欢呼、歌唱、喜悦和流 泪。对欧洲来说，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柏林漫天灿烂的焰火，带给欧洲政治 家更多的还是沉重的思索。 1991年3月31日，距其36周年生日还差一个半月之际，华沙条约组织宣 布结束自己的历史使命，从此在世界政治舞台上消失。6月苏联同有关东欧国家 达成撤军协议。1991年6月31日，苏联撤走驻匈牙利的军队；7月1日，撤出 驻捷克的全部军队；1992年内全部从波兰撤军；1994年8月31日前撤出驻扎在 前民主德国的军队。 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却没有消失，虽然它夕日的对手已不复存在。随着德国的 统一，它顺理成章地接收欧洲中部最强大的国家。这是北约创始人做梦也想不到 的光辉成就--不费一枪一弹就把防御线向东推进了500多公里。而这仅仅只是 一个开头，随着东欧各国的演变和苏联的收缩，西方把目光投向了几个世纪以来 从未能涉足过的欧亚大陆腹地。北约这头战争怪兽，在走过冷战的阴霾之后，迸 发出惊人的狂热和冲动。"自由资本主义的胜利"、"历史终结"、"文明冲突"， 一系列政治意识形态口号不断地刺激着它的胃口。在冷战后失衡的国际政治格局 中，北约的扩张成为美国和西方不可遏制的战略趋向。 第二节 战略新概念：法官与片儿警 1991年12月，在寒风凛冽、滴水成冰的东欧和西伯利亚大地上，20世纪 80年代末、90年代初震动世界的政治巨变，在这里上演了最后一幕。经过"八 一九事件"的冲击，元气已尽的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已经无法维持其联盟体制的 存在，成为任人分割的一具躯体。12月1日，苏联第二大加盟共和国乌克兰经 过全民公决，宣布独立。12月7-8日，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三国总统联 合发表声明，宣布废除1922年的苏联联盟条约，建立"独立国家联合体"。12 月21日，上述三国连同其它八个苏联加盟共和国元首，在哈萨克斯坦首府阿拉 木图发表声明，宣布自愿结成独立国家联合体，苏联停止存在。 12月25日，苏联最高苏维埃举行最后一次会议，宣布解散苏联。当晚，苏 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发表电视讲话，宣布辞职。这时，在克里姆林宫上空飘扬了 70多年的苏联国旗，鲜红的镰刀铁锤红星旗在猎猎寒风中缓缓降落--它象征 性地标志着一个社会主义大国的解体，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苏联的解体和东欧的巨变给世界带来了一个全新的"后冷战格局"，同时也 向各国政治家提出了一个相同的问题：世界将往何处去？这个问题放在北约决策 者面前显得格外敏感和引人瞩目。当初，北约为遏制苏联而生，如今强敌已灭， 飞鸟已尽，是否放马归山、解甲还田？ 1990年7月5日，北约伦敦首脑会议讨论新形势下北约的前途问题，由此 揭开北约在冷战后转型与再生进程的序幕。这次会议首先向全世界发布一个明确 无误的信息："北约不解散"。接着，会议提出了改革北约的问题。 北约的改革在美国和欧洲引发了沸沸扬扬的大讨论。其主要议题有三：一是 北约与俄罗斯的关系问题：北约还需不需要把俄罗斯当作防范的对象？与此相关 的另一个问题便是北约未来的战略方向：是"东进"，继续着眼东欧，还是"南 下"，转向地中海沿岸、巴尔干、中东等地？二是北约的性质问题：继续作为一 个纯粹的军事防御组织，保卫成员国不受侵略，还是把视野扩大，成为维护和平 和稳定的政治安全组织？三是北约内部的"欧洲特性"问题：欧洲国家如何在北 约内确立自己的防务地位和作用？ 　　围绕北约前途的这三个议题是彼此相关、相互联系的，其核心是规划欧洲安 全格局未来的蓝图。冷战结束后，在欧洲安全的神殿里一度出现了数个守护神并 存的局面。 　　欧安会-是唯一能将整个欧洲汇集在一个屋檐下的守护神，但它只能是一个 泛泛而谈的论坛。 　　北约-欧洲乃至全球最强大的军事机器，但是它只有在欧洲之外的美国的支 持下，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欧共体-欧洲内部最成功的一体化组织，但是它的成功更多表现在经济方 面。 　　西欧联盟-欧洲国家唯一自己掌握的军事联盟，但是成立已经40年，现在 还是个空架子。 波黑和南联盟地区发生的战火，很快冲散了"民主化"给欧洲带来的乐观情 绪。冷战的结束意外地揭开了欧洲民族矛盾和冲突的锅盖，前南斯拉夫地区的波 黑、科索沃、伏伊伏丁纳，前苏联的纳卡州、北奥塞梯、摩尔多瓦等地，都燃起 了民族争端的战火。此外，在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保加利亚、波罗的海三国 等地还潜伏着数不清的民族冲突祸根。 东欧的民主化改革和经济"休克疗法"并没有给这些国家和地区带来立杆见 影的福音。相反，那里普遍出现了生产下降、失业上升、通货膨胀、贫富悬殊、 政治腐败、社会不安等一系列不良反应。东欧与西欧的经济差距进一步拉大，根 据经合组织的统计，1990年发达工业国与东欧国家的人均GDP差距高达12倍。 经济衰退引发了罢工、移民、民族冲突、右翼骚乱等诸多困扰欧洲的社会政治问 题。 面对这些问题，尤其在前南地区战乱问题上，欧安会、欧共体和西欧联盟都 显得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在这种情况下，北约自然众望所归，成为维护冷战后 欧洲安全真正的"守护神"。冷战时期诞生的北约自命肩负"圣战"使命，以维 护欧洲和北大西洋地区的和平、民主和自由为己任，此刻亦责无旁贷、当仁不让 地接过了继续看护欧洲安全的使命。 苏东巨变后的欧洲局势很快就表明，北约的继续存在是毫无疑问的。关键是 北约怎样继续存在？如何建立冷战后的欧洲安全新格局？1990年11月19日， 包括苏联在内的欧安会32国，和美国、加拿大领导人一起，曾经在巴黎共同签 署《新欧洲巴黎宪章》。这个宪章提出了建设跨越全欧洲的集体安全新模式："欧 洲对抗和分裂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值此欧洲分裂结束局面已经结束之际，我 们要努力使我们安全方面的关系具有新的性质。……安全是不可分的，每个国家 的安全同其他国家的安全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巴黎宪章》带有十分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但在后冷战初期，这种理想和 乐观情绪具有相当强烈的诱惑力。1991年11月，北约首脑聚会罗马。会议强调， 北约要在欧洲的防务中继续发挥主导作用。会议首次提出了北约"战略新概念"， 正式将北约的战略改革提上日程。会议保证在原有基础上，加强同当时的苏联和 东欧国家的"对话合作"，建立"北大西洋合作委员会"等制度性对话机制。 "北大西洋合作委员会"最初把自己定位为欧洲安全的内部机制，旨在通过 共同努力，建设欧洲新的、持久的和平，"为欧安会内部的军备控制以及欧洲的 集体安全开辟道路"。它的创建一度被认为开创了欧洲集体安全的新历史。但东 欧国家却不这么看，在他们眼里，加入北约的"对话合作"，就意味着跨入了北 约的大门，同时也迈入了西方世界的天堂。 东欧既是西欧向东扩展的基地，也是俄国进入欧洲中心的跳板。从13世纪 90年代开始，东欧一直是欧洲外交、军事和政治斗争的主要舞台，是欧洲列强 争夺的对象和讨价还价的筹码。在其短暂的独立历史中，东欧也未能摆脱在安全 依附某一大国或大国集团的命运。 东欧地区奇特的历史造成了它在文化、宗教和人种上的多样性。波兰、匈牙 利和捷克等国受西方文明影响深刻，它们把加入北约也就成为其"回归欧洲"， "实现欧洲性"的战略的一部分。俄罗斯人不承认："东欧急切加入北约与其说 是为了防止来自俄罗斯的威胁，不如说是它们回归自己历史、精神和地缘‘根’ 的进程的一种表现"。 在东欧国家眼中，加入北约不仅保证其向欧洲文明传统回归的进程，而且， 成为西方联盟的一员还有助于从西方获得更多的支持、援助。甚至有助于加入西 方其他政治、经济机构和组织，其中最令人眼羡者莫过于欧共体及欧盟了。 另一方面，巨变后的东欧依然面临来自国内、国外多方面的威胁。其一是向 西方经济政治体制艰难过渡中，出现了许多严重的经济、社会甚至政治问题。在 这些国家先后出现了左翼政治力量复兴的现象。这表明在这些国家，"民主"的 根基尚不稳固，在发展方向上仍然存在着不确定性。从这个意义上，东欧极其需 要全面投入西方的怀抱，以巩固巨变的"胜利成果"。 其二是领土、民族纠纷复杂。历史上，由于外来势力的干预，东欧地区领土 变更频繁，各国的民族疆界与实际国界往往不一致。东欧国家之间的领土矛盾至 今也未完全解决。这种情况使冷战后的东欧充满潜伏的危机，捷克总统哈韦尔称 之为"安全真空"状态。前南斯拉夫的战乱表明，只有加入北约，本地区才能建 立稳定、安全的国际结构。 其三是地缘上和心理上对俄罗斯的恐惧。从18世纪以来，东欧一直是俄罗 斯威力影响下的"势力范围"和战略"缓冲地带"，冷战的铁幕更彻底断绝了它 们与西方的联系。沙俄在东欧的侵略、干涉和统治在很多东欧民族深埋下刻骨的 恐惧、仇恨。冷战时期，苏联的大国沙文主义也使这些国家心有余悸。东欧在地 理上注定要与俄罗斯相依相伴，这个东方大帝国的每一声呼吸都能使东欧夜不能 寝。即使在意识形态上已经认同，在国力上也急剧衰败，俄罗斯仍然是东欧人心 中挥之不去的魔障。 不论是为了消除内部矛盾和危机，还是为了遏制外部威胁，东欧都需要一个能将其包容在内的、完善可行的安全机制，而加入北约无疑是最佳的选择。因此， 北约罗马首脑会议的精神一经传出，前东欧国家立即媚眼频飞。保加利亚、罗马 尼亚、阿尔巴尼亚、立陶宛、拉托维亚、爱沙尼亚等纷纷流露出加入北约的热切 愿望。波兰、捷克、匈牙利更迫不及待地宣布，把加入北约作为自己"安全政策" 和"防务策略"的核心。东欧国家加入北约的强烈诉求构成了北约东扩最原始的 动力。 1991年12月20日，北约操办的"北大西洋合作委员会"在布鲁塞尔召开 首次会议。北约16国与波兰、捷克、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及波罗的海沿岸三国， 拉托维亚、爱沙尼亚、立陶宛等国外长出席会议。会议发表了"关于对话、伙伴 关系和合作的声明"。就在会议开幕后的第二天，苏联解体。1992年初，新独 立的11个独联体国家加入"北大西洋合作委员会"，使它的成员扩大到36个。 其实"北大西洋合作委员会"并没有创造出新的历史，它的存在只是为北约的东 扩铺垫了通道而已。 1992年3月，北约秘书长韦尔纳应邀访问波兰。欢迎客套、鲜花美酒之余， 这位秘书长表示：北约不允许中东欧出现安全真空，它极为关注本地区的和平、 民主与改革，并且已经开始与本地区国家合作的进程，不排除中东欧国家最终加 入北约的可能性。这些话第一次向外界透露出北约东扩的前景。 不久，在北约总部布鲁塞尔，昔日的对手，北约和前华约组织的32个成员 国国防部长及军事首脑济济一堂，共商建立欧洲-大西洋共同体问题。这个所谓 的共同体名义上有三个支柱，欧安会、欧共体和北约。然而欧安会只是一个论坛， 欧共体只有经济职能，真正能在安全事务上发挥作用的只有北约。北约秘书长韦 尔纳当仁不让，宣称："北约将继续是稳定和安全的顶梁柱"。 韦尔纳还正式提出了北约的作用应当扩大的问题。他甚至认为，不能让独联 体国家自己照料自己，必须扩大北约与前对手的合作来转变北约联盟。这里所谓 的合作，主要是北约帮助中东欧国家改造军队、培训人员，实际上是把这些国家 拉入北约的一个步骤。 1992年6月，北约外长会议提出，北约不能充当欧安会的维和工具，北约 自己将扩大在维持和平中的作用。北约有权代表欧安会动用军队，干预在整个欧 洲范围内，甚至在前苏联中亚高加索地区出现的军事冲突。这个决定实际上架空 了欧安会在欧洲安全事务中的作用，并且大大扩张了北约的职能。北约从此由一 个军事防御组织变成了"欧洲宪兵组织"。这个决定迈出了北约性质和职能扩张 和转变第一步，也为东进的北约战车预热了发动机。 作为北约和西方世界的盟主，美国的政策取向是推动北约东扩的决定性因 素。不过，美国并不是北约东扩的始作俑者。在东欧国家纷纷鼓噪要加入北约时， 美国并没有给予积极回应，相反美国政府还显得有些尴尬和为难。毕竟它们在两 德统一谈判中，曾经口头向苏联许诺过"北约绝不东扩"。面对东欧国家频频抛 出的媚眼，美国和西方外交官只能轻描淡写地带过，或者环顾左右而言它。 美国在初期对北约东扩问题采取漠视或回避态度，主要顾虑还是俄罗斯。苏 联解体后，俄罗斯同美国度过了一段"热恋"的蜜月期。1992年2月，叶利钦 访问美国，同布什发表《戴维营宣言》。宣布两国"将建立一个基于永久共同价 值之上的持久和平，将缔造一个和平与友谊的时代，将合作使全球联合起来，建 立一个为对付共同危险而奋斗的新的伙伴联盟。" 当时，以前总统尼克松为代表的理想派认为，从民主与和平的利益出发，美 国应当大力支援俄罗斯，使俄罗斯的政治经济改革顺利发展。美俄具备共同的价 值观念，应当联手合作，为民主与和平的世界新秩序而努力。尼克松甚至认为， 俄罗斯的成功就是美国的成功，俄罗斯的失败就是美国的失败。在这种思想的指 导下，放纵北约东进，触怒俄罗斯的神经显然不可取。 尼克松和理想派的观点遭到了一大批战略家和政治家的反对。这些人可以被 称为现实派，而他们的观点往往来自对地缘战略的思考，所以也可以称为地缘政 治派。这一派人更热衷于从现实主义权力斗争、地缘政治关系，以及俄罗斯300 多年扩张与争霸历史等角度，理解和规划美国对俄罗斯的政策。其中最著名的代 表人物是尼克松当年手下的得力干将基辛格，以及同样担任过美国国家安全助理 的布热津斯基。 在基辛格的战略意识里，"俄罗斯浑身长满刺的民族主义一直是一种持久不 断的力量"。基辛格判断，在下个世纪初，经过多次兴衰之后，俄罗斯很可能恢 复其中央权力，它很可能更接近于皮诺切特或萨拉萨尔所喜欢的集权化的政治结 构。一旦建立了法律制度，它的经济也会复苏。到那时，大西洋沿岸的国家必须 习惯于一个更加武断的俄罗斯。因此，如何对付俄罗斯日后的崛起和可能的威胁， 应该是美国新大西洋政策的核心。他反对把俄罗斯纳入欧洲安全机制，认为那样 "会摧毁作为一个安全网的北约，并招致俄罗斯永久地闯入西方联盟的决策中 心"。他认为北约东扩到前苏联卫星国，就能保证俄罗斯传统的民族主义不扩张 到国界之外。 在《大失控与大混乱》一书中，布热津斯基提出了类似的看法。在"复仇的 不死鸟"的题目下，他用整整一章的篇幅分析俄罗斯对外政策的发展方向。他断 定，俄国的历史和现实中存在"一种俄罗斯法西斯主义变异形态"复活的潜在可 能。因此，"法西斯主义的不死鸟在俄罗斯的转世再生，不单单是极大的历史讽 刺。……一个充满民族主义动机的俄罗斯，在再度恢复的帝国本能的驱使下，并 因而非常可能与其邻国发生激烈冲突的情况下，就不可避免地会成为一种破坏性 力量，使世界越来越无法控制它的命运。"美国必须防范这种情况的出现。 冷战后东欧局势的发展，尤其是俄罗斯国内政局的变化越来越多地为基辛格 和布热津斯基等人卡桑德拉式的预言找到了依据。卡桑德拉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一 个女神，传说她不能说话，因为只要她一开口就会预言凶兆。 俄罗斯国内局势的变化，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某些战略家的预言的印证，但换 个角度看也是西方对俄政策的结果。苏联终结的时候，俄罗斯人民曾经对西方的 援助和西方的社会政治经济制度抱有十分深切的希望，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天堂般 的生活。然而，他们很快就失望了。西方专家开出的"药方"，非但没有改善俄 罗斯经济，反而加剧了俄国经济的恶化，生产衰退、物价飞涨、失业上升、贫富 分化。西方式的民主，非但没有稳定俄国政治，反而导致国内政局动荡、军心涣 散、腐败加剧、犯罪增加。西方许诺的援助只有杯水车薪的一点象征性小意思， 而对俄罗斯国内事务的干涉、对俄罗斯安全利益的侵犯却滚滚而来。 在俄罗斯群众普遍感到失落和不满的时刻，一个名叫日里诺夫斯基的政治投 机分子应运而生。其实，此君没有任何高明之处，就是把握住了俄罗斯社会中的 不满情绪，通过一系列激烈、狂热和极端的民族主义言论博得了群众的支持。在 1993年底的俄罗斯杜马选举中，此君领导的自民党异军突起，获得22%的选票， 成为杜马第一大党。日里诺夫斯基的讲演和主张言辞激烈、口气强硬，听来令西 方不寒而栗。 日里诺夫斯基现象迫使西方决策者不得不考虑：如果俄罗斯改革逆转，如果 俄罗斯出现极端民族主义政权，西方该怎么办？然而，日里诺夫斯基只是俄国大 地出现的诸多"凶兆"的一部分。1993年10月，叶利钦在与杜马的权力斗争中， 居然动用坦克炮打议会大楼，这种举动出现在西方公众面前，总归是有悖常理的。 此外，西方还风传，俄罗斯的核武库失控，核弹头失窃，可能流入恐怖分子手中 之类的消息--这些倒是好莱坞007系列电影大赚票房的好题材。 俄罗斯究竟会向何处去，直到今天人们仍然很难做出确定的回答。但 1993-94年俄国国内局势的变化，已经成为美国某些战略家和决策者做出决定的 充足依据。显然，俄罗斯不可能甘心沦落为二等国家，不可能自愿成为西方的附庸。总有一天，"双头鹰"会复活，重新与西方为敌。如果考虑到，即使根据第 二阶段限制战略武器的协议，俄罗斯仍然可以保留3000多枚核弹头，仍然是当 今世界上唯一的，具有将美国所有重要城市和工业区摧毁好几次的能力的国家， 美国的忧虑就变得尤其急迫。因此，及早扩大北约，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显 然是美国和西方最可取的战略。 1994年2月，克林顿政府国第一任务卿克里斯托弗在美国参院外交委员会 作证时说："俄罗斯的危险仍然非常实实在在。我们必须准备应付这种可能性， 即改革被扭转，俄罗斯富于侵略性的民族主义可能从共产主义的废墟中抬头-- 即使通过民主方式也罢。"当年夏发表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也直言不讳："俄 罗斯的未来捉摸不定。"这以后不久，美国便走到了北约东扩进程的前头，成为 这项事业最坚定、最积极的推动者。 外交学说中有一个理论叫"自我实现的预言"，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A 方假设B方是自己的敌人，于是采取各种敌对性的措施对付B方，这时，即使B 方并不认为A方是自己的敌人，也不得不采取某些相应的措施加以防备，这样循 环下去，AB两方最终不得不走向敌对。在敌对发生之后，A方决策者就会宣布自 己的假设和预言是成立的，而实际上B方的敌对是A方敌对性假设所产生的结果。 这种"自我实现的预言"在国与国之间的博弈中屡见不鲜，历史上也不乏惨痛的 先例，然而它确是国际关系行为中最合理的逻辑行为。美国的对俄政策再次展示 了这套逻辑不祥的前景。 美国正式启动北约东扩政策或许可以从1993年12月28日算起，这一天， 俄罗斯专家塔尔博特被克林顿任命为主管对俄事务的副国务卿，这是美国国务院 公认的第二把交椅。但在此之前，北约关于向东扩大、发展新成员问题的讨论已 经展开。在1993年10月召开的北约非正式国防部长会议上，美国已经提出了"和 平伙伴关系计划"。 "和平伙伴关系计划"是塔尔博特主持下研究制定的。美国在北约东扩问题 上，主要着眼三个方面的考虑：一是促进东欧民主化，把他们拉入西方体系；二 是使北约成为整个欧洲大陆的安全宪兵；三是应付不测事件，防范俄罗斯。在实 现这三个目标的途径问题上，当时美国有两种相对立的意见，一是维持北约现状， 甚至解散北约；二是直接推动北约东进。前者必将遭致国内反对和东欧的不安， 而后者则可能引起俄罗斯的强烈反应。 塔尔博特提出的"和平伙伴关系计划"实际上是折合两种意见的中庸之道。 它相当于一个缓冲器，可以先把东欧国家拉进北约保护网，又可以推迟做出东扩 的最后决定。实际上它也是北约东扩的一种渐进式过渡，一旦条件成熟，就能把 生米煮成熟饭。 不过这个计划内在的矛盾也十分明显："和平伙伴"究竟是对谁的？美国乔 治敦大学国际关系学教授查尔斯*库普钱曾亲自参与这个计划拟订，他也不得不 承认："和平伙伴关系计划不可能既充当抗衡俄罗斯的工具，又作为一种把俄罗 斯拉入新安全体系的办法。这种矛盾使伙伴关系变得很不确定。" 1994年1月10-11日，北约首脑布鲁塞尔会议正式批准实施"和平伙伴关 系计划"。在会议发表的公报中，北约宣布它的"大门对……其它欧洲国家仍然 是敞开的"，并且"期待也欢迎北约扩大到我们东面的民主国家"；作为北约扩 大进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北约首先实施一项"和平伙伴关系计划"。加入该 计划的国家将获得北约在防务、军备和军事改造方面的帮助，在安全受到威胁时 可以同北约咨询磋商，北约军队可以向东欧调动并举行联合军事演习，但北约并 不承担保护"伙伴国"安全的义务。公报没有宣布北约东扩的时间表，但指出： "积极参与和平伙伴关系计划将会在北约扩大的演变进程中起重要作用。" 1994年1月12-15日，刚刚结束在布鲁塞尔的会议，克林顿便启程访问俄 罗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自然是向叶利钦推销"和平伙伴关系计划"。克林顿自 然不会空手而来，它给叶利钦奉上三份礼物，一是签订美俄战略导弹互不瞄准对 方的协议，二是奉送13亿美元的援助外加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亿美 元贷款，三是支持俄罗斯加入西方七国首脑会议，把G7变成G8。 此时的叶利钦似乎还没有完全从"美俄蜜月"的春梦中醒来，加上克林顿的 一顿谄媚大餐，更加看不清楚西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双方很快发表了一个联 合声明，宣布："美国和俄罗斯都同意建立新的欧洲安全体系，……北约布鲁塞 尔会议达成的和平伙伴关系的构想，是形成新的欧洲安全模式的重要因素。俄罗 斯表示将积极参加和平伙伴关系和签订内容丰富的协定，为俄罗斯同北约这个伙 伴的广泛而积极的合作开辟道路。" 克林顿轻满载而归，易举地让叶利钦上了套，。3月18日，叶利钦决定， 俄罗斯必须加入北约的"和平伙伴关系计划"，而且是自觉加入，不提任何条件。 此令一出，俄罗斯国内炸开了锅。几乎所有的俄罗斯强力部门，国防部、外交部、 安全局都表示反对。俄总统顾问米格拉尼扬认为，这个计划实施后必将在战略上 孤立俄罗斯，俄罗斯匆忙加入其中，等于为北约东扩开绿灯。 如此强烈的反对意见，显然是叶利钦始料不及的。作为俄罗斯总统，这样一 个大国的领导人，本来应当是一言九鼎，收回已经说出的话的确是很失体面的事 情。但这次叶利钦却不得不食言了。3月底，叶利钦通过发言人宣布，放弃让俄 罗斯尽快加入"和平伙伴关系"的考虑，此事需要重新考虑。 4月叶利钦提出，俄罗斯要与北约签订特殊的伙伴关系协议，以此体现俄罗 斯不同与北约其它伙伴的实力和地位。俄外长科济列夫解释说，俄是一个大国， 不能降到欧洲中小国家的水平，俄与北约的关系只能是平等的关系，"我们不是 弱小的一方，我们没有任何不合格的地方"。 　　俄罗斯要求"特殊化待遇"得到法国的理解，对待俄罗斯毕竟不能象对待斯 洛伐克和立陶宛一样，俄罗斯应该在"和平伙伴关系"中拥有单独的位置。德国 对此表示有限的支持。但美国却强烈反对，它显然不再愿意把俄罗斯当作一个可 以平起平坐、平等对待的伙伴或者对手。 　　在5月24日召开的北约国防部长会议上，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会议最后达 成一项决定，可以讨论俄罗斯的"特殊关系"，但俄罗斯必须首先签署"和平伙 伴关系计划"。俄罗斯再次作出妥协，6月22日双方在北约总部签署"和平伙 伴关系"协议。 科济列夫在达成协议后表示，俄罗斯把和平伙伴关系规定为政治、军事、维 和、防扩散等若干方面的合作；其中最重要的是在政治方面俄罗斯与北约合作， 即建立欧洲的集体安全和稳定体系。9月，叶利钦在访问美国时，也同克林顿大 谈如何减少分歧，以及在和平伙伴关系的框架里扩大合作。俄罗斯方面以为 达成协议后，西方至少会推迟北约东扩。 出乎俄国人意料的是，仅仅不到半年时间，美国突然启动了北约东进的战车。 1994年12月2月，北约外长会议做出决定，正式启动东扩进程。这次外长会议 本来要讨论预防性防务，俄外长科济列夫也参加会议。所以当会议提出东扩计划 时，俄国人毫无思想准备。科济列夫怒不可遏，断然宣布俄罗斯将拒绝在和平伙 伴关系文件上签字。面对震怒的俄国外长，主持会议的北约新任秘书长克拉斯惊 慌失措，竟伸手掐断了科济列夫的话筒。 三天之后，一场更大规模的争吵出现在布达佩斯欧安首脑会议的会场上。克 林顿宣称，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权否定北约东扩。叶利钦则指责主张北约东扩的人 播下了"不信任的种子"，欧洲将面临"冷和平"的危险。从此以后，美俄关系 虽然还没有到"离婚"的地步，裂纹却是很难弥补了。1996年1月，俄罗斯外 长换人，亲西方色彩比较浓厚的科济列夫下台，继任的却是普里马科夫，一位面 色严峻的前克格勃头目。这场人事变动形象地反映出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的变化。 俄罗斯与西方在北约东扩问题上的争吵持续了整整两年，这期间克林顿和叶 利钦都再次经历大选的考验。克林顿为了帮助老叶竞选，尽量不提北约东扩的事， 免得刺激俄罗斯民众情绪。北约内部也有一大堆矛盾和技术性问题要解决。这其 中包括，东欧国家在加入北约要付昂贵的"门票"；西欧盟国在对俄政策和防务 独立性问题上与美国的矛盾；东扩应该缓慢渐进还是迅速扩大，等等。直到1996 年4月索拉纳出任北约秘书长时，北约还没有就东扩的日程做出安排。 俄罗斯态度强硬，美国也不敢贸然行事。然而，今天的俄罗斯毕竟不是当年 的苏联，根本承担不起与西方为敌的对抗。即使是一些局部性的冲突，俄罗斯也 付出了十分沉重的代价。在大国的梦想与衰落的现实之间，俄罗斯必须寻找一个 平衡的支撑点。 俄罗斯科学院美国和加拿大研究所所长谢尔盖*罗戈夫在一篇《我们使西方 失去行动自由》的文章中认为，在实力不足的条件下，与北约进行适当妥协是俄 罗斯最佳的选择。他认为外交是一门实现可能性的艺术，而俄罗斯的"可能性" 无论明天，还是后天，都不会有什么增加，俄罗斯经受不起与西方的军备竞赛。 最好的策略还是达成一种制度性妥协，例如常设联合委员会机制就给俄罗斯一个 相当重要的机会，俄罗斯将有机会、有能力"从内部"影响北约的决策，使西方 "失去行动自由"。这难道不比在外面虚张声势强得多吗？ 这种"现实主义"的政策主张在俄罗斯决策高层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尤其 是叶利钦本人比较倾向于妥协。1997年1月，德国总理科尔飞抵莫斯科，这个 大个子政治家从戈尔巴乔夫开始，就与俄罗斯领导人建立了十分密切的个人友 谊。叶利钦更是把他看做自己在政治上的顾问和密友，西方报纸称呼他为"哄骗 俄罗斯的中间人"。 科尔希望能在北约东扩问题上有所突破，叶利钦则继续反对北约东扩。但是 科尔并没有白跑一趟，叶利钦在谈话中说道："北约首先同俄罗斯签订条约，然 后再谈其它事情。"这句话透露出了一条重要的信息，就是说北约在解决了同俄 罗斯的关系后，俄可以默认北约东扩。就象当年成功说服戈尔巴乔夫同意德国统 一一样，科尔再度为北约的东扩立下了汗马功劳。难怪 北约决策者们立刻领 悟出叶利钦这句话的含义。他们即刻拟订出一个计划，核心是建立一个北约-俄 罗斯委员会，借以表明西方给予俄罗斯特殊地位，并且还是把俄罗斯当成自己的 平等伙伴。1997年3月，美俄首脑在赫尔辛基再度会晤，叶利钦默认北约东扩。 克林顿则保证，北约东扩后不在东欧驻军，而且不在东欧部署核武器。此后索拉 纳和普里马科夫经过数月艰苦谈判，终于在5月14日达成一个基本草案。 1997年5月27日，巴黎爱舍丽宫举行盛大仪式，签署《俄罗斯与北约相互 关系、合作和安全的基本文件》。北约16国首脑和俄罗斯总统叶利钦都在文件 上签了字。这份文件被称为俄罗斯-北约宪章，它究竟有什么重大意义，要等若 干年才能看清楚。不过直到目前为止，它的作用就是为北约东扩搬掉了最后一块 拦路石。 叶利钦并不这样认为，当他走向签字台时，春风满面、举止潇洒，。他十分 戏剧化地在空中挥舞一下手臂，然后非常洒脱地签下大名，而后又在本子上拍了 一下。高兴之余，他又即席发布一条命令："从今天起，所有瞄准北约的弹头取 消战斗值班！"这消息让在座的西方领袖们吃了一惊，也让俄罗斯外交部和国防 部紧张了一阵。 有人说俄罗斯-北约宪章是俄罗斯打入北约城堡的"特洛伊木马"，借此可 以从内部制约北约。然而这匹"木马"可能只是一具木头做的马而已。俄罗斯宣 布，根据这份宪章俄罗斯对北约事务拥有否决权；而北约说，俄罗斯不属于北约， 它没有否决权。俄罗斯宣布，这份宪章对北约具有约束力；北约则表示，它没有 约束北约的权力。俄罗斯始终坚持，签署宪章并不等于认可北约东扩；而国际社 会一致认定，这是俄罗斯默认北约东扩的一个信号。 1997年7月28日，北约在马德里举行首脑会议。叶利钦拒绝邀请，与会的 北约领导人正好可以顺利通过决议，决定在1999年首批吸收波兰、捷克和匈牙 利三国为北约新成员。北约东扩战车终于鸣笛了！ 1999年春天，北约再度成为激荡世界风云的中心。在短短两个月内，北约 成为三大历史性事件的主角。3月12日，波兰、捷克和匈牙利成为北约东扩的 首批成员，历时7年的北约东扩计划终于结出了果子。3月24日，北约发动对 南联盟的空袭，这个军事组织在50知天命的年纪首次对外动武。4月23-25日， 北约在华盛顿召开首脑会议，庆祝北约成立50周年，并正式通过《北约21世纪 战略新概念》。 这三个事件并非孤立发生，它们之间贯穿一条严密的内在逻辑，那就是北约 面向21世纪的志向和抱负。而所有这些都集中反映在"战略新概念"的文字当 中。这份文件共有65条，除引言和结论之外，分为4个部分："联盟的宗旨和 任务"、"战略观点"、"维护21世纪安全的途径"和"联盟军事原则"。 "新战略"扬言，在拥有"新成员"、"新使命"、"新伙伴"后，北约将 "更大"、"更强"、"更灵活"，这是冷战后北约的新生。对"战略新概念" 的主要内容和特点，分析家把它们概括为"三个扩大"、"一个转变"和"两个 突破"。"三个扩大"指的是：成员的扩大、伙伴关系的扩大以及防区和职能的 扩大。 成员的扩大表现为北约已经实现和仍将继续的扩大。波兰、匈牙利和捷克已 经顺利加入北约。目前还有罗马尼亚、斯洛文尼亚、拉托维亚、立陶宛、爱沙尼 亚、保加利亚、马其顿、阿尔巴尼亚、斯洛伐克9个国家正在接受北约的"入门 考试"──根据"加入北约的行动计划"努力争取"自我达标"。而提出加入申 请的国家还不止这些，前苏联的格鲁吉亚等国家也表示了同样的愿望。面对报名 踊跃的情景，北约却显得有几分犹豫。预计下一拨的北约扩大可能要在2002年 才能做出决定。 伙伴关系的扩大表现为北约通过"和平伙伴关系计划"等手段，向周边地区 扩散影响力。北约迄今已经拥有27个"伙伴"。1997年5月，北约又决定建立 "欧洲-大西洋伙伴理事会"，目前已经拥有44个成员国，除了北约成员国和 "和平伙伴关系国"之外，还包括独联体中唯一没有参加"和平伙伴关系计划" 的塔吉克斯坦。1997年5月，北约同俄罗斯签署"基本宪章"；7月，又与乌克 兰签署"特殊伙伴关系宪章"。在地中海沿岸，北约在1995年同埃及、以色列、 约旦、毛里塔尼亚、摩洛哥、突尼斯6国建立对话国关系。由此，北约的影响力 已经渗入欧、亚、非、北美四大洲。 职能的扩大，就是把北约的"集体自卫"原则扩大为"通过政治和军事手段 维护所有成员国的自由和安全"，"捍卫共同利益和共同价值观"。因此，北约 可以采取军事手段对付一切被认为可能危及北约安全的威胁，其中包括大规模杀 伤性武器扩散、恐怖活动、民族冲突、地区冲突等等。与此相配合，北约也将自 己军事活动的范围从传统的领土防御扩大到成员国之外的地区，在成员19国以 外的土地上开展危机处理、强制维和等军事行动。 最核心的是北约在职能和防区上的扩大，因为这根本改变了北约的性质。传 统上，北约作为一个区域性军事防御组织，其基本性质和使命是"集体防御联盟"。 "战略新概念"则通过扩大职能和防区，赋予北约"全球化"的性质，预示了北 约企图主导世界格局、干涉各国事务的野心，它必定会具备更强的扩张、干涉和 霸权能力。 "战略新概念"肯定了欧洲国家建立独立防务体系的努力，同意在北约内部 以西欧联盟的名义建立多国特遣部队。"新战略"还积极评价北约的欧洲防务特 性，认为这有助于大西洋两岸防务责任的平衡。但"新战略"强调欧洲特性必须 "植根于北约"。 显然，北约"战略新概念"主要反映的是美国的利益和意志。所谓的北约"全 球化"，实际上是美国在全球的霸权需要。"战略新概念"届定的威胁，如恐怖 主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等等，主要是美国"泛威胁"安全观的反映。美国 通过这个"新战略"，力图进一步将北约演化成维护美国霸权地位的军事工具。 北约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北约"新战略"包含着种种矛盾和分歧。欧洲国 家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对美国这种将北约"全球化"的意图提出了反对和保留。 欧洲国家的安全利益主要都集中的欧洲大陆内部，最多涉及地中海沿岸和中东地 区，北约服务于美国的"全球化"，极有可能会反过来危及欧洲国家的利益。 欧洲并不想让北约充当"世界宪兵"，从而使自己成为美国"大棋局"中的 小卒子。法国坚决反对将北约防区无限扩大，并对北约在"非传统军事范畴"的 作用提出保留。在欧洲国家的坚持下，华盛顿首脑会议原则上还是将北约防区限 定在欧洲-大西洋及周边地区。 　　关于北约是否可以绕开联合国"自我授权"，美国与欧洲之间也存在尖锐分 歧。美国宣称："北约不是联合国的附属机构"，北约不听命于联合国，不能让 联合国影响"北约军事一体化指挥系统的完整性"。西欧国家几乎一致表示，科 索沃战争只是一个例外。法国总统希拉克在华盛顿会议上直言不讳，法国与美国 存在"重大分歧"。"战略新概念"的文本最终还是重申，尊重联合国宪章。 　　北约作为一个整体，所谓的"战略新概念"无疑反应了北约国家共同的战略 利益和倾向。但着不等于它们之间没有分歧。美国显然是要继续充当领袖，在国 际事务中充当"大法官"，而北约则被美国视为国际宪兵，按照美国的命令和裁 决，进行军事干预。北约的欧洲国家则另有盘算。它们并不反对美国充当"大法 官"，但是也不想跟着美国做世界宪兵，至多是替美国做个欧洲"片儿警"，也 算是在保卫家园。 科索沃战争已经结束，但和平并没有降临；欧洲决定启动自主防务建设，但 前景仍需要观察；叶利钦已经辞职，接班人普京正肩负重振俄罗斯雄风的期望； 美国经济已经连续108个月持续增长，依然看不到衰退迹象；亚洲金融风暴已经 减退，"东亚奇迹"也成为明日黄花；中东和平一波三折，巴格达的儿童还在忍 受制裁的苦难；南亚两个核俱乐部"非法成员"仍不时剑拔弩张；非洲贫困的土 地上，种族冲突和自然灾害依旧接连不断；微电脑芯片处理速度已经达到每秒 1000万次；耗资36亿美元的"铱星"通讯系统不得不宣告破产；罗马教皇为宗 教迫害的历史向犹太人道歉；邪教头目烧死信徒后卷款潜逃…… 地球还在转，公元纪年已经进入了2字开头的千年。在新的世纪，北约将何 去何从？北约已经东扩，并且还将继续，哪里是北约扩大的边界？"战略新概念" 已经出台，它带来的问题比解决的还要多，北约究竟要在世界扮演什么角色？ 美国前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著名战略思想家布热津斯基在《大棋局》中宣称： 美国需要一项"统合整个欧亚的全面而长期的地缘战略"。北约正成为实现这项 战略使命的急先锋。"战略新概念"为北约规划了一幅雄心勃勃的蓝图：巩固一 片、控制一片、进而向亚非延伸。 所谓"巩固一片"，就是通过政治、军事、经济的渗透和联合，巩固和扩大 欧洲-大西洋关系理事会所辖的广阔土地。首先，北约要加固传统的"大西洋联 盟"，维护大本营与后方的稳定。其次，北约将尽力东扩，消化中东欧前共产党 地区的不稳定因素。最后，北约还要进一步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使俄罗斯永 远沦为欧洲地缘政治格局中的二流、甚至三流国家。 所谓"控制一线"，就是控制里海-高加索-黑海-地中海这一线的战略区 域。这条线深入欧亚大陆腹地，向北可以进一步挤压俄罗斯，向南可以遏制伊斯 兰原教旨主义势力的扩张，向东甚至可以触及中国西部边疆，此外还可以占有中 亚地区丰富的石油资源。美国前国务卿贝克曾经撰文指出：这个"欧亚走廊…… 将会给美国从欧洲到中国的战略利益带来重要结果。" 所谓"向亚非延伸"，目前尚未正式提上北约的战略日程。但是从"新战略" 的黑名单看来，不能排除北约会向亚非延伸，包括防范和打击拥有大规模杀伤和 远程打击能力的国家；保护中东海湾地区战略石油资源及其运输通道；干涉非洲 内乱、种族屠杀等；保护印度洋、马六甲、南中国海、台湾海峡等海上生命线， 等等。 总之，进入新世纪的北约必将不断得到加强，成为美国等维护其战略利益、 遏制敌对势力的利器。北约还会成为推行"新炮舰政策"和"新干涉主义"的得 力工具。联合国的权威将不断受到北约的挑战和蔑视，北约甚至可能盗用"国际 社会"的名义，对一切异己分子文攻武伐、横加干涉。 美国《洛杉矶时报》在1999年1月报道说：奥尔布赖特"已经开始制订建 立国际新秩序的计划──改造现有的全球机构并建立全新机构"，并阐述了"她 对建立一个由世界上的民主国家组成的正式的新机构的设想"。这位国务卿在会 见记者时说："21世纪……应该是民主的世纪。我们要大大强调把民主国家组 织起来，同他们努力……从而使他们能更好地相互合作。"联想到此后不久北约 在科索沃的举动，奥尔布赖特的话让人不寒而栗。 今天的北约无疑是世界上最强大、最可怕的战争集团。根据伦敦国际战略研 究所的报告，单单每年的军费开支，北约19国就比世界其它国家的总和还高出 一倍。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更加剧了人们对北约的担心和恐惧。英国《新政治 家》杂志曾经发表社论指出："（北约）今天干预的是科索沃，明天干预的是全 世界"。阿根廷《民族报》更加明确道："关键问题不是南斯拉夫，也不是米洛 舍维奇，而是未来。" 1997年9月15日，北约同中亚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 三国举行首次联合军事演习。美国在这次演习中出动兵力3，000人，北约军人 首次踏上中亚腹地。其中，美国第82空降师的500名伞兵乘坐战略运输机，从 万里之外的美国本土基地直接飞抵演习现场。 这也是北约军人首次出现与中国接壤的土地上。很多中国战略分析人士指 出："北约不再遥远"，"北约势力已经到达中国大门口"，"中国将与北约为 邻"！ 大胆猜想有助于加深对问题的认识，但是猜想并不等于现实。在清醒地认识 到北约对世界和平的威胁与挑战时，也应当看到北约的力量并不是绝对的、无限 的。一系列内在的和外在的因素仍然对北约发挥着有力的制约作用。 从北约内部来看，它毕竟是一个由19个国家组成的团体。这19个成员国在 利益和要求上各不相同，甚至互相矛盾冲突。北约很难找到利益完全汇合、行动 完全一致的结合点。北约巨大的军事、政治实力并非随时可以全面发挥。在今天 的国际环境下，很难想象欧洲国家会追随美国，在亚洲发动一场"人道主义战争"。 甚至美国人自己都不愿意为东帝汶的人道主义行动发一兵一卒。 如果北约不断扩大，加入的国家越多，机体的内耗效应也必定会上升。最近 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会见西方记者时说："俄罗斯不排除加入北约的可能性"。此 言一出，举世具惊，但所惊者不尽相同。对西方战略家来说，俄罗斯加入北约， 就仿佛要把一头大象装进冰箱。这如果不是天方夜谭，就必定把北约撑破，成为 一个四分五裂，成天吵吵闹闹的空谈馆。这其实也是北约对进一步东扩出言谨慎 的重要原因。 北约的未来还取决于一些更深层次的、起持久作用的因素。在北约东扩和北 约"战略新概念"的背后，蕴涵着十分深远的历史渊源。它的内在逻辑和动力根 源于美国等国决策者对地缘政治和文明的认识，它们曾经决定了过去和今天的北 约，并最终将决定未来的北约。 北约作为一个军事组织，本质上是西方进行地缘政治斗争的工具。冷战期间 美国与苏联在地缘政治上的对抗有着比反共更深刻、更久远和更复杂渊源。事实 上美国人也并没有因为苏联解体和俄罗斯当局宣布进行西方式的民主改革，便消 除了在安全方面对俄罗斯的疑惧。俄罗斯是个举足轻重的大国，一个太虚弱或太 强大的俄罗斯，都会让西方感到不安。 地缘政治学说是政治现实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当今国际政治和外交界 最有影响力的理论之一。它的基本出发点是把国家或国家集团看成生命有机体， 必须占据足够的资源和空间位置，并且存在增长、扩张、缩小、衰亡的演变过程。 在现代国际关系中，由于资源的有限性和国家间关系的不确定性，利益冲突甚至 文明冲突，都可能通过地缘政治表现出来。 对世界政治和欧洲而言，中东欧地区在地缘政治上具有十分敏感和关键的作 用。150年来，这一地区屡次成为大国争霸的抵押品。今天，西欧发达的工业中 心已经玩不起历史上那种危险的均势游戏，于是，它东部的"边缘地区"愈加凸 显其巨大的的战略价值。 尼古拉斯*斯拜克曼继承了国际地缘政治大师的衣钵，并加以发挥。他提出 了一个新论点：在欧亚大陆的周围如果形成了新的工业力量中心，那么欧亚大陆 的"边缘地区"在战略上甚至比大陆心脏更为重要。今天的中东欧、中亚地区就 是斯拜克曼所指的"边缘地区"。因为这些地区有着双重的威慑功能：对内可威 慑大陆心脏，对外可威慑欧洲工业中心。因此，他将麦金德的咒语改写成：谁统 治了边缘地带，谁就能统治欧亚大陆；谁统治了欧亚大陆，谁就能控制世界的命 运。 美国著名政论家李普曼，早在《北大西洋公约》签署后的第三天就预言："不 管怎样，这个条约都将长久地存在下去。"出于地缘战略的需要，决策者必定要 给北约的生存和扩张寻找理由。 美国冷战政策的制定者之一，国务卿艾奇逊曾在1958年发表过这样的见解： "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及其共同防御部队，不但对于西欧的安全是主要的，而且没 有这种部队就很少可能恢复东欧的民族独立或取得德国的巩固而持久的统 一。……由于对苏联在欧洲的力量加以限制和约束，南斯拉夫和波兰才能享有今 天这样大的民族独立。"这里包含着冷战后北约注定要东扩的内在逻辑，即在当 时的美国决策人物看来，北约从成立起除了要遏制苏联的扩张外，还要通过军事 威慑来影响东欧地区的形势。从这个意义上说，东扩不过是美国早已企图赋予北 约的那种职能的特殊表现形式。 《外交》杂志1996年5-6月号发表了美国劳德管理和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 伊肯伯里的文章《冷战后混乱的神话》。该文称："冷战后的秩序实际上是第二 次世界大战期间和之后形成的西方秩序的继续和延伸"，"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 战后领头建立的制度没有崩溃，相反它仍然是世界秩序的核心。今天的任务不是 发现或确定某种神话般的新秩序，而是重申旧秩序的政策、承诺和战略。"这可 以被认为对北约东扩和"战略新概念"的最精彩的注释和发挥，即美国就是要继 续维护冷战时期在西方国家之间形成的秩序，以及为维持那种秩序而形成的体 制，并将其"扩展"到需要的地方。 只要研究美国对欧洲的政策，就回避不了美国外交中那个剪不断、挥不去的 "欧洲情结"，即在历史渊源、文化传统和价值观上对欧洲认同，以及在这种认 同的基础上形成的对欧洲（包括东欧地区在内）的深切关怀。美国人曾因此而赋 予他们在冷战中所作所为以一种超越了反共产主义和地缘政治的意义，他们自认 为是在拯救和保护西方文明。 1949年4月12日，杜鲁门在将北约成立的文本提交参院批准的附信中说： "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中的美洲成员在传统上，在对自由的热爱上，都直接源于欧 洲的成员国。"将近50年后，现任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在谈到欧洲和北约时说： "美国，尤其是我个人的根都在欧洲。我们对事物的看法都受到欧洲传统的影 响。" 如今的美国决策者们谈到欧洲时，依然给人一种感情冲动的印象。他们在宣 布"建立一个统一、稳定和民主的欧洲"是现政府外交的当务之急时，常常流露 出他们内心深处那种动情的关怀。这同他们在谈到亚太地区时既斤斤计较又颐指 气使的劲头，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照。正是这种动情的关怀，使美国领导人在冷 战后对中东欧国家的命运表现出特别的关心，而且一旦那些国家提出加入北约， 要他们加以拒绝，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近些年来，有一种理论更加强调国家联盟的所谓"道德和精神力量"，认为 只有同源同类文明才能结成可靠的联盟，"非我族类"的文明是不可能结成可靠 联盟的。这样富有共同文明特性的"文明实体"结成联盟才能使地缘政治和"文 明均势"更加具有力量。这一理论由亨廷顿在1993年提出，并在他1996年出版 的《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一书中得到了系统的阐发。 亨廷顿认为，冷战后的世界将以文明的冲突为主调。他的结论是："美国与 欧洲必须团结一致，结成可靠联盟，否则，就会被其他文明所取代"，到那时， 地缘政治优势和文明的均势都将发生可怕的转移。 亨廷顿设想了三对矛盾：西方与俄罗斯的矛盾（基督教文化与东正教文化矛 盾），西方与伊斯兰教的矛盾（基督与穆罕默德的矛盾）以及西方与中国的矛盾 （基督教文化与儒教文化的矛盾）。亨廷顿对西方白人的利益念兹在兹。在他的 心目中，所谓"绿祸"（伊斯兰教）、"黄祸"（中国）、"邪恶的俄国人"等 大抵都是不能信任的，都是潜在威胁，这种威胁不仅来源于现实利益，更是源于 文明特性的差异。所以亨廷顿主张北约东扩，以形成基督教文明的欧洲，在特性 上实现完整的统一。 不单如此，他还主张"净化"西方，把属于东正教的希腊从北约中开除出去， 更不用说接纳属于伊斯兰教的土耳其了。从这一视点看，亨廷顿的"文明理论"， 也为北约东扩寻找了一种合法性。可见，亨廷顿"文明理论"的背后是一种现实 主义的权力论。这种"文明的预言"目的是单一的--寻求更可靠的霸权。 在冷战后时代，地缘政治与文明特性这两种思维的结合是通过"西方与非西 方"这一特定视角表现出来。冷战后国际形势的变化和发展，不断深化和强化了 这种观念，即冷战后世界政治的中心是"西方与非西方"的矛盾。文明冲突论只 是在理论上点出了美国决策者内心深层的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从美国精英们对 美国对外政策的讨论中，从他们对欧洲统一的向往与追求中，从他们对北约的职 能以及北约东扩的种种设想及论证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关于"西方与非西方" 的见解在他们内心深处非常巨大的、下意识的影响。 "西方与非西方"的界线，是埋藏在美国和西方精英们的心底，并时刻影响 着他们的心理状态的一条界线。这条界线自然而然地划出了美国和西方心目中 "非我族类"的分别，决定了西方对俄罗斯的基本态度，也就决定了北约东扩与 "新战略"在历史、文化和心理上的必然性。透视这条界线，可以洞察北约的"战 略边界"，它很可能就在"西方与非西方"的地缘政治与"文明疆界"的结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