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初大国关系的核心——中美俄大三角 倪峰 翻开历史来看，大国之间的角逐往往是国际关系演变的中心舞台，它们之间 所形成的力量结构，可以说是我们认识某个时期世界格局特征的关键。例如，冷 战前半期的美苏对峙、后半期中美苏大三角，都向我们生动地勾画出当时世界最 主要的特点。冷战结束之后，人类进入了全球化的时代，由于各国之间相互联系 和相互依存关系的加深，使一些人有了这样的认识，他们认为，主权国家在国际 关系中的核心地位正在下降，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大国之间的关系，已经 不象以前那么重要了。但是，冷战后国际关系的演变表明，国家在国际政治中的 主体地位仍然很难撼动，大国以及它们之间形成的特定关系仍对世界产生重要影 响。例如，以前的中美苏大三角，随着冷战结束已经不复存在了，然而，由于中 国、美国以及前苏联的主要继承者--俄罗斯在世界中的分量，它们之间的利益角 逐，使得原先的大三角关系以一种新的形式得以再现，成为人们讨论目前世界形 势时不得不牵扯的话题。 一、新型的三角关系 当然，由于时代的不同、各国情况发生的变化，今天的中美俄三角与过去的 中美苏三角已经不能同日而语，有了许多重要的区别，可以说是一种新型的三角 关系。 首先，在这三个大国之间，虽然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利益摩擦，但它们之间没 有明确的敌友之分。我们知道，在冷战时期，美苏分别代表着两大对立的阵营， 而中国，虽然处于两大阵营之外，但将苏联视为是头等威胁，并为此与美国结成 反苏统一战线，三大国之间的敌友界限非常清晰，并相互采取明确的对抗政策。 然而，在后冷战时期，三个国家之间的关系呈现出非常复杂的状态，其中利与害 并存，冲突与妥协并存，竞争与合作并存。 在美俄之间，一方面，美俄都把对方视为是政治体制相近的国家，俄罗斯还 被邀请加入了民主国家俱乐部，成为西方8国会议的成员，美国为俄罗斯的经济 改革以及销毁战略核武器提供了资金。另一方面，两国在北约东扩、巴尔干、车 臣、战略力量平衡、世界秩序等问题上存在尖锐矛盾。 在中美之间，在冷战结束后的10多年中，一方面，两国关系一直在一种"非 敌非友"的状态中动荡起伏，在台湾、西藏、人权、东亚安全秩序等问题上，两 国的矛盾和利益冲突似乎很难协调，而且，美国日益将中国作为崛起的力量加以 防范。而另一方面，两国经贸关系又在迅速的发展，从1990年到2000年，两国 的贸易额增长了7倍，达到了近800亿美元，而美国的对华投资，更是增长了 68倍，达到300多亿美元，在美国最大的500家公司中，有超过一半的在中国 投资。日益密切经贸关系，已成为两国关系最重要的"减震器"，使得双边关系 多次在危机的边缘化险为夷。另外，两国在维持朝鲜半岛的稳定、防止大规模杀 伤性武器扩散、打击跨国犯罪、化解金融危机等方面，也进行了有效的合作。 在中俄之间，两国互为最大的邻国，和家门口最大的国家搞好关系，仅就这 一点来说，对于中、俄在冷战后自身的发展，以及在国际和地区事务继续发挥重 要影响，就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两国在许多重大的国际和地区问题上有着相同 或相近的看法；在一些重大的国内问题上，如台湾和车臣问题上，双方相互支持； 还有，两国发展经贸关系潜力巨大；所有这些使中俄关系获得了迅速发展。近 10年来，两国元首签署了10多个联合声明和宣言，其中，1996年，两国宣布建 立"战略协作伙伴关系"，2001年6月，又签署了《中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 而在发展友好合作的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两国又对这种关系作出了十分明确 的定位，即"不结盟，不对抗、不针对第三国"。 其次，三国之间的力量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在原先的中美苏大三角中，基 本力量关系是，美苏两家旗鼓相当，中国相对弱小，却能起到四两拨千金的作用。 在中美俄大三角中，力量对比变得更加不平衡，是美国强，中、俄弱。美国的综 合实力优势显得非常特出。在冷战的10年中，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在世界上比 重，由原先的24%，上升到29%，而在军事、科技、信息技术、盟友资源等方 面，也占有全面的优势。中国在经济方面虽然增长很快，但总量上仍不及美国的 十分之一，在经济的质量、科技、军事领域，与美国差距可能更大。俄罗斯尽管 在军事方面仍具有一定力量，但是由于苏联的解体，和国内政治、经济的转型， 整体综合实力相当虚弱。 基于这样的力量对比特点，美国认为，在今后10-15年内尚不会出现一个能 直接与美国相匹敌的对手。这是利用自己的强势地位，按照自己的意愿"塑造" 世界的好机会。而在美国构建这种以美国为主导的单极世界的过程中，中、俄虽 然目前实力不济，但仍被美国视为是主要障碍和潜在对手，为此，美国利用目前自己的优势地位，加紧对中、俄的挤压和防范。而中、俄认识到，在目前情况下， 最重要的事情是发展自己，多交朋友，少树敌，避免与美国直接对抗；同时，面 对美国压力，也不能一味忍让，要与美国进行有理有节的斗争，并面对共同的压 力，相互协调双方的立场。 这使得三国在大三角的互动中，矛盾主要体现在中美和美俄之间，而协调主 要体现在中俄之间。中美和美俄之间是"斗而不破"，中俄之间是协调而"不结 盟"。因此，与中美苏三角关系相比，由于力量对比和力量结构发生的变化，中 美俄之间是一种更为"软性"的三角关系。 第三，在国际和地区事务中，出现了更多的与中美俄三角相互竞争的三角或 三边关系。在中美苏大三角存在期间，可以说基本上只有一组与之并存的三角关 系，也可以称为三边关系，这就是美欧日关系。当时，中美苏三角主导了世界政 治、安全和地缘战略方面的事务，而美欧日关系则在世界经济事务中起到了影响 全局的作用。 冷战结束后，除了美欧日关系继续存在外，还出现许多区域或次区域三角关 系，如，90年代中期。随着北约东扩，和美日强化安全同盟，俄欧美和中美日 三角关系开始浮现出来；在科索沃战争后，面对西方国家以"人权"名义，对一 个国家的主权事务进行干预，俄罗斯前总理普利马科夫提出了俄中印三角的概 念；90年代末，21世纪初，面对中国的崛起，美国和印度的某些人抛出了所谓 美印中三角关系的设想，试图美印联手制衡中国。"911"事件后，为了对付中 亚地区宗教极端势力的迅速发展，解决阿富汗问题，美俄印三国都有人提出了构 建美俄印三角的倡议。其中的一些三角关系，如俄欧美、中美日关系，它们在欧 洲和东亚地区政治、安全事务中的影响和作用分别都超过了中美俄关系。总之， 今天的中美俄三角关系，尽管仍具有牵动世界全局的影响力，但已处在多组三角 关系相互牵扯、相互竞争的网络中。 第四，从内容上来看，今天的中美俄关系与昔日的中美苏大三角相比，也发 生了许多重要的变化。中美苏三角关系的基本表现形式是：中美与苏联在地缘战 略利益上的全面对抗，在军事上的全面对峙；在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方面，美苏 之间存在着一个究竟是谁战胜谁的问题，而中苏之间也在意识形态领域存在深刻 矛盾；同时，美苏在第三世界地区展开全面争夺，出现了多场代理人战争；中美 尽管在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上存在分歧，但在共同战略利益的驱使下，形成针对 苏联的非正式同盟。 而今天中美俄关系的互动，主要体现在这样两个问题上： （1），未来世界应当建立怎样的秩序，是单极世界还是多极世界。作为具 有世界影响力的大国，三国都着眼于长远，谋局布子，力图使形势朝着有利于自 己的方向发展，并最终建立符合自身战略利益的世界格局。美国以"一览众山小" 的眼光看待冷战后的世界，主张"单极稳定论"，试图建立一种能够保持美国优 势地位和"行动自由"的世界新秩序，即一超独霸。中国和俄罗斯则主张国际关 系的民主化，寻求一种多个力量中心均衡分布、相互制衡、共同协商的世界政治 格局。 （2），是否应当维护当前战略武器力量的稳定，核心问题是是否要维护美 苏1972 年签署的反导条约的有效性。美国已拥有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事力 量，但美国并不因此而满足，并开始积极发展国家导弹防御系统，这将使世界其 它国家处于"只能挨打，无法还手"的境地，而且这种做法本身就违反了反导条 约。尤其是布什政府上台以来，更是积极谋求废除反导条约。而美国的做法，不 仅严重伤害到俄、中两国的战略利益，而且将使战略力量对比严重失衡，危及世 界安全和稳定，为此遭到了俄罗斯、中国的强烈反对，两国在各种国际场合表达 了自己对美国做法的反对，并在这一重大问题上相互协调立场。 二、"911"事件与中美俄关系 "911"事件可以说是新世纪伊始最具震撼力的大事了，它对整个世界事务， 包括中美俄关系都产生了重大影响，为中美俄关系增加了新的内容和特征。 首先，"911"事件使中美俄关系带有了更多的全球化时代特征。全球化时 代最主要的特点就是，各国之间相互依存关系日益加深，各国需要在许多重大的 国际事务上进行更充分和全面的合作，面对形形色色威胁和问题，任何国家都不 能独善其身，象美国这样的全球唯一超级大国也不能例外。例如，尽管美国拥有 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事力量，然而，这并不能保证它免受恐怖分子的袭击。还有， 在全球化时代，判断一种威胁，不能仅凭一个国家或组织拥有力量的大小，更要 看它使用力量的意图。例如，拉登的"基地"组织，只是一个根本就没有国界的 恐怖组织，其实力更是与美国无法相比，然而，它却对美国造成了最大的伤害； 而阿富汗，在美国眼里，可以说是一个战乱频繁、饿饽千里的"失败国家"，却 成为美国"最凶恶的敌人"的藏身之所和训练营地。 总之，"911"事件使中美俄三国，尤其是美国，对所处的全球化时代有了 较为清醒的认识，意识到，中美俄三国实际上在许多重大的国际问题上，拥有不 少重要的共同利益。例如，在对付恐怖主义的问题上，事实上自90年代初，俄 罗斯一直在时断时续地对车臣恐怖主义进行清剿；1996年，中、俄、哈、吉、 塔建立的上海机制（2001年6月升格为上海合作组织）其核心宗旨，就是在中 亚地区合作打击恐怖主义、民族分裂主义和宗教极端势力三股"恶势力"。"911" 事件之后，中、俄都向美国表示了深切同情，三国领导人还多次通话，就打击恐 怖主义问题进行磋商。俄罗斯为美国打击恐怖主义的活动提供空中通道，并允许 美军在中亚国家驻扎；而中美之间也在相关的情报领域开展了合作；在上海举行 的APEC会议上，中国与其它22个成员一道，共同发表了反恐声明，这是该经 济组织自建立之日，第一次就政治和安全问题发表声明；而美国方面，则似乎对 以前的单边主义做法有所收敛，宣布将组建反恐怖主义联盟，并将中、俄视为这 一同盟中的重要成员。这样，由于面对共同的威胁、共同的问题，中美、俄美关 系在不同程度上都获得了较大幅度的改善。总之，反恐怖主义等全球化方面的议 题，将中美俄关系中积极的一面更多地展现出来。 其次，"911"事件之后，三国关系的力学结构可能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在打击恐怖主义问题上，由于美国在"911"事件中遭受重创，而俄罗斯方面， 由于长期受到车臣恐怖问题的困绕，加上俄罗斯在中亚地区有着广泛影响力，如， 阿富汗的北部邻国多属于俄势力范围的独联体，俄罗斯一直支持与塔里班对抗的 北方联盟，等等，这使得俄美之间的相互借重，可能要比中美之间大得多，这为 美俄获得大幅改善提供了机会。"911"事件后，美俄关系的戏剧性拉近，可以 说是中美俄三角关系在近期最引人注目的变化了。普京采取了一系列行动，如， 提供空中通道、提供情报、允许美军借驻中亚国家的基地，向美国建议借重北方 联盟打击塔里班，关闭在古巴、越南的军事基地，回应布什大规模削减战略性进 攻武器的建议等，都在美国受到了普遍欢迎。11月普京访美时，他被接到了布 什的家乡，得克萨斯州的克劳福德，以私人朋友的身份受到了款待。而美国参议 院外交委员会主席也对俄国人赞赏有加："在我们现在所处的新世界，俄罗斯仍 然比其它任何国家都更重要"。为此，有人甚至认为，美俄关系再度进入了一个 "蜜月期"。总之，美俄关系的这种最新变化，为中美俄关系的互动增加了新的 变数，这是美国对中国打俄罗斯牌？亦或是俄罗斯的战略或战术调整？还是双方 的暂时相互借助？值得密切关注。 第三，如何在不同的安全问题之间寻求新的平衡和结合点，将成为今后中美 俄互动关系中一项新的挑战。我们知道，尽管中美俄在反恐怖问题上找到了共同 目标，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但是，它们在众多传统的安全问题上的分歧依旧， 例如，美国在发展导弹防御体系和推动北约再次东扩时，依然会伤及俄罗斯的安 全利益；中美关系由于反恐怖战争而得到改善，但是，两国关系中的主要问题和 矛盾并没有得到解决；另外，中、俄与美国之间在有关世界秩序等问题上分歧， 也将长期存在下去。而这将使中美俄关系呈现出一种更为复杂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