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询“911”调查报告的足迹 经过20个月的工作之后，美国“911”独立调查委员会于7月22日公开发表了长达575页的“最终报告”。报告的核心结论是，基地组织多年来一直耐心地在美国本土寻找机会，最终利用美国政府内长期存在的机构漏洞实施了“911”恐怖袭击。正像事先预料的那样，报告中并未抖出惊世骇俗、黑幕叠曝的轰动素材，而是在美国大选进程的关键时刻，使用充满政治技巧的表达方式给出了一份政府基本赞同、两党基本接受、民众基本满意的报告。其实回顾一下整个调查工作的进程就不难发现，很多结论都是原先早已注定了的，如此的结局也合情合理，只是现在还不是评价报告影响的时候。 难产的委员会成员 “911”事件发生后，美国民众特别是受难者家属强烈要求政府彻底调查事件真相。于是国会在2003财年情报拨款法案中，决定成立一个专门的独立调查委员会对此展开全面调查，2004年5月之前结束工作。该委员会由10名成员组成，共和党和民主党各任命5名，其中主席由总统任命，副主席由国会的民主党领袖任命，其他成员包括前政府官员和专业人士，他们与现政府均无直接联系。成员享有查阅所有相关文件、质询当事人以及向任何级别官员发送传票的权力。根据这一授权，布什于2002年11月27日任命前国务卿、共和党内的“常青树”基辛格为这个委员会的主席，民主党提名的著名律师米切尔为副主席。 但是这一机构尚未开始工作，其人员组成就已广遭非议。由于一直在自己的“基辛格联合咨询公司”中为军政要员和大公司老板提供服务，基辛格身份的独立性受到民主党的怀疑，要求他必须披露所有客户名单，以保证同潜在的受调查者没有任何经济瓜葛。但白宫认为这没有法律依据。基辛格本人愿意首先接受调查，但这必将影响主体工作的开展，因此他随即辞去了主席一职。接到任命的米切尔也因外界要求其放弃自己的法律事务所而同时辞职。 12月16日，布什重新任命基恩为新主席，民主党人汉密尔顿为副主席。基恩今年69岁，60年代曾是民主党的支持者，后来转变成共和党人，担任过8年新泽西州州长，离开政坛后成为新泽西一所地方大学的校长。他曾在克林顿政府的预防种族分歧和青少年怀孕的两个总统顾问委员会中任职，但在2002年婉拒了布什等共和党要员要其竞选参议员的提议，不过这次他接受了任命，调查工作从2003年1月正式开始。 　　委员会成员虽均为在野人士，但与美国政府都有渊源，党派属性分明。鉴于共和党同时把持着白宫和国会，主席一职非其莫属，但美国的政治文化历来讲究权力均衡，所以妥协的结果只能是双方各占半壁江山，体现出党派政治的现实对比。这种人员组成本身就预示了两不得罪的调查结果，只因事关重大，他们也不致过分流于形式，而是要保持一定的紧张度，在党派政治的框架内求得最大的社会效益。 一波三折的调查过程 为揭开“911”事件真相，调查委员会展开了深入广泛的调查取证工作，共查阅了250万页文件资料，问询了来自10个国家的1200多人，举行了12次公开和2次非公开听证会，众多美国现任和前任政府官员接受了委员会质询。 但这一过程从开始就不顺利。布什原来一直反对成立独立的调查机构，声称过分清算美国情报部门的错误可能不利于国内团结，也会给恐怖分子新的可乘之机。但在“911”遇难者家属的巨大压力下，国会中的两党人士都希望扩大调查范围。为了赢得国会对伊拉克战争的授权，白宫于2002年9月改变立场，同意成立这一机构，但在委员会的组成和权限上仍与国会存在分歧，所以才会有最终的“委员会如向政府官员发出传票，需经主席与副主席的一致批准或至少6名成员的同意”的妥协规则。委员会成立之初布什作过“不管结论怎样，都要仔细调查所有证据、对事实一查到底”的表态，但他在对委员会追查政府及情报部门的工作漏洞和疏忽问题上只字未提，仅希望委员会帮助政府了解恐怖分子的“战术和动机”。 调查工作在万众瞩目下开始，但是政府配合的仍不得力，各有关机构以涉及机密内容为由有意无意拖延推搪，迫使委员会不得已行使职权，于2003年10月向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发出了第一张传票。基恩随后宣称，如有必要他将不惜向白宫下达传票，迫其交出所有相关文件。 　　 今年以来围绕调查展开的斗争更加激烈。委员会原计划集中3个月的时间，对有关的政府官员进行质询，而这一阶段的周折也最多。首先闹出的是克林顿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伯杰“粗心”拿走机密文件的消息，他去年9月为了准备今年的质询，在国家档案馆查阅材料时不经意的拿走了一些手稿文件，馆方追查后他表示已经交回，但此事仍被移交联邦调查局处理。委员会对此保持低调，官方不愿置评，成员个人表示不知情，共和党也未深究。随后在现任、前任国务卿和国防部长及伯杰都已公开出面宣誓作证后，现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赖斯却拒绝在诚实宣誓、电视直播和“911”遇难人员亲属在场的情况下，公开出席听证会。布什政府也以白宫官员享有独立的行政权为由表示支持。赖斯的不合作态度使其陷为众矢之的，在压力下白宫与委员会达成妥协，同意赖斯公开作证。作为交换，委员会也接受了布什提出的不再要求其他任何白宫官员公开作证的条件。赖斯随后利用这次现场直播的机会，大力为布什政府开脱责任，驳斥了自己的手下、前白宫反恐顾问克拉克就布什政府反恐不力提出的种种指责，但她拒绝向受难者道歉。 紧接着委员会提出了对前任和现任总统的质询要求。克林顿和戈尔于4月9日接受了质询，但白宫发言人表示：“（布什）总统本人不希望出现在委员会面前。”这一表态引来了更多的非议，讨伐者不仅包括民主党人，连共和党成员也对白宫的消极抵制非常不满。布什在压力下再度妥协，先是同意与委员会主席和副主席单独举行一个小时的非公开会面，后又被迫改变态度，同意接受委员会全体成员的非公开质询，并取消时间限制。作为让步，委员会放弃了布什与切尼分开接受质询的要求，并同意在质询中只笔录不录音。民主党人士和部分媒体仍对布什的“共同质询”条件提出批评，认为这样做是担心口径不一的心虚表现。在布什接受质询的当天，媒体还爆出新闻，称现任驻伊行政长官、时任反恐委员会主席的布雷默在“911事件”发生半年前就曾表示，布什政府不重视恐怖袭击。白宫对自己人的历史谴责没有进行直接评论。 　　到6月份，工期已经推迟的委员会总算完成了对草稿中事实陈述部分的认定，但对于“911”事件所引发的启示以及建议，直到最后阶段成员意见才达成一致。原计划在7月26日提交报告，但为了避免与当日召开的民主党全国大会发生冲突，委员会提前于7月22日就完成了报告的最终定稿。两位主席将大体内容向布什汇报后，报告经过白宫的安全审查而向外界公开。 按计划该委员会将于８月26日解散，但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克里7月27日提出，委员会还应继续工作至少18个月，并且每６个月汇报一次报告中建议的落实情况。基恩也在国会发言推动落实设立情报总监的设想。他同时表示，近来很有可能发生更大规模的袭击事件。这一表态与国土安全部发布的警告如出一辙。 报告折射出的内涵 委员会的最终调查结果揭示出政府的集体失误是导致911发生的根本原因，否定了两伊与“911事件”的明确联系，提出了统一情报领导工作的建议，可谓成绩斐然。但是透过表面的浮华深入其间，可以发现报告里透露的信息特征其实就是这项工作中自始至终贯穿着的宗旨：委员会成员在有关两党责任的问题上始终默契合作，论事不论人，把攻击的机会留在会外，对于布什与克林顿接受质询的评价都是“真诚而坦率”，对两届政府该承担的责任也是基本对开，提出的建议也是两党都可以利用的素材。调查过程中的态度时软时硬，适可而止，对于政府部门的明显配合不力反应强烈，出现改善就加以赞赏，在具体问题上注意相互妥协，明显不同于对克林顿弹劾案的调查力度那般强硬。报告结论努力远离“911事件”能否避免这一最为敏感的焦点，不再在这个已经无法挽回的问题上纠缠不休，只谈客观事实不作主观判断，让观者自己去下结论。 既然委员会本身就是折中的产物，它的产品缺乏强烈的感情色彩也就很正常了。两党的妥协使得矛盾在内部的取证和争吵过程中就已消除，出台的已不是子弹，而是安慰剂和醒酒汤。调查报告虽提出具体改进措施，但三个月后国会和白宫就要改选，加上行政部门的本能抵制，只要近期没有突发事件出现，措施的实际落实就还有待时日。但是这并不妨碍白宫内外的两党人士利用它来影响大选，民主党人仍然试图以“对报告提议阳奉阴违”作为攻击布什政府的武器，而共和党人则会以危险尚存，仍需坚定领导为由从另一个角度来进行解读，双方目的都是着眼于选民。应该说调查中的妥协和调查后的斗争都是一种政治需要，美国国内政治的运行就像一台成熟稳定的大机器，自有其固定规律，从这种意义上说，成立调查组、推迟落实时间、事后相互攻击，都是在规则范围内行事。 不过在美国历史上，危机历来有利于白宫加强自身地位，“911事件”亦不例外，所以身为最高权力机关的国会事后往往希望重新掌握主动权。委员会的成立本身，就可以认为是美国政治权力中心的相互较量，初衷主要不是针对白宫，更非针对大选，而是美国统治阶级对纳税人的交待和姿态；调查结论中提出国会对行政部门过于放任，明显包含希望提升国会地位之意。至于两党希望利用这一机会相互攻击的考虑不能说没有，但在看到自己非铁板一块，对方墙角亦非齑粉之后，两党只有妥协一条路走。虽然仍有部分媒体以及受难者家属一直对调查结果颇有微辞，指责调查速度过快，责任划分不明，报告充满“应该、能够、可以” 等模糊用词，甚至直接点名布什政府在拖后腿，但他们的影响有限，美国社会主流已经接受调查结果。 或许是因为事先“捧布”和“倒布”派都对它抱有希望，报告的中性特征难免会让他们认为是肤浅、乏味的。不过报告还是通过对“911事件”所采取的宏观和多维的解释分析，揭露出了一些隐藏在现有看法背后、但已为美国社会所重视的一些问题。它带来的政治妥协以一种平静的方式，化解了美国社会可能在“911 事件”问题上产生的新矛盾，避免了出现更严重的因为伊战和大选所致的国民分裂。过程曲折，结果平淡，总结过去，着眼未来，这也正是美国政治的成熟之处。现在一切又变成了过去时，至少近期关于911不会再有什么轰动性新闻出现。但作为一个标志性历史名词，“911事件”会和“越南战争”、“水门事件”等共存，在美国的政治生活中发挥着比它们更为长远深刻的影响，当然这种作用的全面体现看来只能等到大选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