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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伊战世界:改变和没有改变的”
作者:张立平 来源:《二十一世纪经济报道》 时间:2004-03-25
“后伊战世界:改变和没有改变的” 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张立平博士、副研究员 一年前,美国以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对美国的安全构成重大威胁为由,在安全和自由的名义下,挥舞着“解除武装”和“解放伊拉克”的大旗,发动了对伊拉克的先发制人的战争。这场战争虽然得到世界上45个国家(除英国、西班牙、澳大利亚和意大利外,其他都是小国)的支持,但由于没有得到联合国安全理事会或其他多边组织的授权,仍然被世人视为单边主义战争。美国通过伊拉克战争实现了“倒萨”和“政权改变”的目的,但所解除的“武装”不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只是一些“技术性的武器”,因为伊拉克压根儿就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那怕武器核查人员在一年多时间里掘地三尺,也只好老实承认,“没有找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那么,伊拉克战争究竟对世界格局有何影响?它改变了什么、没有改变什么? 美国“一超独大”的国际地位没有改变 无论是“老欧洲”(法国和德国)的强烈反对,还是俄国、中国的抗议以及世界各地风起云涌的反战运动都没有能够阻止美国对伊拉克的战争。事前有人预言萨达姆的“巷战”或“游击战”,伊拉克共和国精锐部队的负隅顽抗并没有发生,美英联军在遭遇局部地区的零星抵抗后长驱长入,直捣龙府,战争爆发六周后,布什宣布美英联军在伊拉克的主要战事结束。然而接踵而至的袭击让驻伊美军吃尽了苦头,三天两头的伤亡吸引了媒体的关注;在美军操纵下由25人组成的伊拉克临时管理委员会不能胜任治理伊拉克的任务。伊拉克战后重建使美国大伤脑筋。 伊拉克战争凸现了美国超强的军事实力,然而漂亮的军事胜利并没有给美国增加国际威望。恰恰相反,由于战争的不合法性,战争理由的子虚乌有,美国在国际上的威信大打折扣:首先,美国主导的跨大西洋联盟出现了深深的裂痕,美欧之间的分歧表面化和集中化,美国一向引以为自豪的“西方阵营”在冷战结束12年后不再是一个拧成一股绳的阵营,虽然还没有到分崩离析的程度,但欧洲盟国也不再唯美国马首是瞻。其次,美国逆世界反战潮流而战的强势突破,反映出美国单边主义、唯我独尊的特性,这增加了发展中国家的反美情绪。第三,阿拉伯世界没有一个国家公开支持和赞同伊拉克战争,阿拉伯国家中绝大多数人对美军的占领充满了仇恨,认为美国打战就是为了石油和统治世界;无论是对于萨达姆的不抵抗还是对于萨达姆的被捕获,绝大多数阿拉伯人或穆斯林都感到非常失望。美国从伊拉克战争中流失的信誉,也许可以从伊拉克战争后伊朗、叙利亚、利比亚纷纷同意放弃发展核武器这里得到一些补偿。 然而,世界范围的反美情绪的上扬、美国在国际上号召力和吸引力的下降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事情的另一方面是,无论是战前还是现在,绝大多数美国人都支持伊拉克战争,认为这场战争值得打,萨达姆下台及被抓是大快人心之事。在伊拉克战争问题上,布什在国内所获得的支持及在国际上所遇到的反对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反映出美国人民与世界其他国家的人民在这个问题上存在着认知差异,反映出美国与世界的隔阂。 综合起来看,伊拉克战争虽然部分地损害了美国的“软实力”,但并没有损害美国的“硬实力”(美国经济在2003年第三季度开始全面复苏,其GDP增长率高达8.2),美国在军事上和经济上的领先优势更加突出,2003年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达11万亿美元以上,占世界总额的32%,是它之后六大国的总和;2004年美国的军费开支达4013亿美元,占世界军费开支的40%以上,相当于其后20个最大防务国军费开支的总和。美国的跨国公司和军事基地遍布全球。在国际舞台上,没有哪一个国家或国家集团拥有美国如此大的实力和影响力,因此说,从宏观上看,国际力量对比没有因伊拉克战争而发生根本性改变,国际格局仍然是美国 “一超独大”。 中东世界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9.11事件给美国的教训是:美国的安全与世界紧密相联,美国不能独善其身、生活在“山巅之城堡”中,要维护美国自由民主的生活方式,就需要重新塑造一个有利于自由的世界秩序。美国在国际上要“有所作为”,首先要做的就是“整治”中东,并认为这是从根源于反恐,因为9.11恐怖袭击分子的发源地和大本营就是中东。 美国是如何“整治”中东呢?首先,美国不顾盟国和世界的反对,执意打伊拉克战争表明美国决心已下:一定要改变中东,使中东国家迈向现代化和民主化。伊拉克是美国重塑世界秩序的试验田,因此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和阻力,美国都不会轻言放弃。根据伊拉克临时宪法的规定,要在2004年6月30日建立一个共和的、联邦的、民主的和多元的临时政府,然而通过选举产生出国民议会,通过全民表决确立伊拉克的永久宪法,然后在2005年底通过选举建立正式政府。如果这一设想的进程顺利,那么未来的伊拉克就是美国的一个翻版。伊拉克人虽然对美军占领并不十分欢迎,但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最近发表的政策咨询报告说,根据美国在20世纪的占领经验,美国占领的时间越长,这个国家越能够在美国撤走后保留民主制度,如德国、日本和韩国;20世纪美国曾占领过19个国家,其中只有半数在美国撤走后保留了民主体制。有鉴于此,这份报告呼吁美国政府让美军长期驻扎在伊拉克,直到帮助伊拉克牢固确立西方式的民主制度。 其次,美国在2003年先后推出“中东和平路线图”、建立美国与中东自由贸易区计划、美国与中东伙伴关系计划。2003年,布什总统四次讲话,发誓要推动中东民主。此外,国务院由副总统切尼的女儿负责的一项民主计划中美国向阿拉伯国家提供了1.29亿美元用于教育培训、法律援助、培养妇女企业家等。解决巴以问题的“中东和平路线图”虽然因为美国政策左右摇摆而没有得到落实,巴以流血冲突仍然不见停止,阿以和平进程遥遥无期。但美国理应知道,不解决和平问题,其他计划肯定会遇到更大阻力。 第三,2004年2月,美国提出“大中东民主计划”,这一计划参照了曾经加速苏联、东欧国家剧变的《赫尔辛基协议》,涉及范围包括22个阿拉伯国家外加土耳其、阿富汗、巴基斯坦和以色列。美国希望在今年6月举行的三个首脑会议(八国峰会、北约峰会和欧美峰会)上与盟国能就“中东政治、经济、安全改革”达成共识,以便联手促进中东的民主改革。美国发誓,“要让民主之风吹遍中东的每个角落”,有人说,这标志着美国与中东国家打交道的方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美国开始对神权独裁国家实行“零容忍”政策。然而,阿拉伯国家普遍反对“大中东民主计划”,首先站出来反对的还是美国在中东的盟国埃及和约旦,他们认为阿拉伯国家应该进行民主改革,但不能接受美国强加的美式民主、更反对把阿以问题与中东民主问题割裂开来;在阿拉伯社会中,反对之声更加激烈,激进的学者认为这是美国干涉阿拉伯国家的内部事务的表现,是“赤裸裸的侵略”;即使是亲西方的温和的学者也认为这一计划缺乏可操作性。欧洲国家对这一计划也持保留意见,主要不是反对计划本身,而是程序性问题:欧洲国家认为应当先解决巴以问题,实现中东和平,然后再敦促阿拉伯国家进行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改革;而美国在“大中东民主计划”中压根就没有提及巴以问题,显然是想绕过这一障碍,急于让中东国家民主化。 现在尚不清楚,对中东而言,伊拉克战争是打开了“潘多拉之盒”,还是开启了和平、民主之门。反对归反对,阿拉伯国家深知难以抗拒美国的强势,在美国反恐合作与民主化改革要求的高压之下,阿拉伯国家一方面要配合美国反恐,但因国内的反美情绪不敢走得太远);另一方面又不得不进行民主改革以缓解国内反政府的声音:最近,沙特政府宣布,同意在沙特建立第一个合法的人权组织,它的外交大臣费萨尔表示,沙特虽然反对外国强迫下的民主改革,但他并不排斥民主,而是要自身渐进地推行民主,确保国家的稳定; 埃及总统穆巴拉克在3月12日开幕的亚历山大“阿拉伯非政府组织民主化研讨会”上表示,埃及愿意成为阿拉伯国家民主改革的“试验田”,埃及还准备向突尼斯阿拉伯首脑会议提出自己的中东民主改革方案:强调实行改革和现代化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支持民间机构团体促进现代化和推进改革;欢迎和有诚意的国家开展合作,完成现代化;为国家现代化和民主化创造必要的环境等等,在具体方面,埃及最近宣布废除1981年颁布的《紧急状态法》中有关“可以未经起诉长期拘留犯人和在军事法庭中审判非军人”的条款;据悉,约旦也将提出自己的中东民主化方案。这两个方案都将作为对抗美国“大中东民主计划”的建议,在阿拉伯峰会上进行讨论。然而,美国改造中东、强压中东实行民主化的计划会不会在阿拉伯国家的民间激起更加强烈的反弹?毕竟从20世纪的历史看,阿拉伯国家一方面想学习西方的高科技,另一方面又想抵制西方的政治和文化影响,保持伊斯兰的文化传统,实行“伊体西用”。非阿拉伯的穆斯林国家土耳其提供了一个如何在现代化改革与维护伊斯兰文化之间保持平衡的一个例子,但在政教合一的、以伊斯兰教法为国家法律的阿拉伯国家中能否行得通还是一个问题。 总之,中东世界正在面临大动荡、大改组、大变革,中东既有朝向政治民主化、经济自由化和文化多元化的可能,也存在着伊斯兰极端主义愈加反弹和泛滥的危险。 欧洲国家仍然离不开美国 随着欧盟的第五次扩大,加入欧盟的国家将达到25个。这是预示欧盟的强大还是弱化?伊拉克战争揭示了“老欧洲”与“新欧洲”之间的分歧,欧盟的一体化进程和欧盟的凝聚力面临着严峻考验。在国际关系中,欧盟首先需要处理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与美国打交道? 以英国为代表的一种意见认为,通过紧随美国、适应美国来对影响美国、软化美国过激的外交政策。但伊拉克战争后一年多的事实证明,即便是英国的老百姓也不认为英国在理由不充分的情况下应该与美国并肩作战,而同样是支持战争的西班牙有高达80%的人民反对战争,在最近的西班牙选举中右翼政党人民党输给左翼政党工社党,阿斯纳尔首相随即下台,这一事实似乎说明了这一点,支持参战的政府并没有倾听西班牙人民的声音。有人甚至将西班牙3.11恐怖袭击归咎于恐怖分子对西班牙追随美国的报复。新上台的帕萨罗特首相表示西班牙要撤出1300名的驻伊军队,这着实代表着一种政策变化,多少令美国人困惑。而被认为是“新欧洲”的波兰也表示该国在战前支持战争似乎是被美国给出的理由误导了。 以法国为代表的另一种意见认为,美国实力或权力过大,应该形成制衡美国的某种力量,这个世界格局不应该是单极的,而应该是多极的。不过应该看到,法国的特立独行、与美国较劲由来已久,即使在冷战时期也通过竭力与美国唱反调来获取它在国际上的影响。此次法国的反美主义既针对于美国的外交政策也针对于布什总统本人,法国的美国研究中心的主任吉劳梅-帕门蒂尔说:“显而易见,布什政府在法国不受欢迎,就像在整个欧洲大陆都不受欢迎一样。布什本人更是遭到法国人讨厌,他被认为不配当一国总统,就连他的举手投足都让欧洲人感到不舒服。”如果换上民主党的克里当总统,法国的反美情绪是否会消褪呢? 难说。 以德国为代表的第三种意见认为,欧洲国家应该在欧盟与大西洋联盟之间保持平衡,二者不可偏废,欧洲国家既要加强自主性,致力于共同的外交防务政策,增进一体化,同时又不能够反美,削弱或取代北约在欧洲的作用。 有人认为伊拉克战争暴露的美欧分歧是深刻的,代表了欧洲的一种离心倾向,今后不会再有所谓的“西方大战略”,因为欧洲与美国对世界秩序、国际法、中东等一系列问题上的看法相距甚远。然而,芝加哥外交关系委员会和德国的美国马歇尔基金会对欧美两国世界观看法的调查显示,欧洲人与美国人的世界观基本一致(除了对以色列和中国的看法以外),共同的文化、价值观依然是支撑大西洋两岸关系的基础,此外,欧美两国经济相互依存程度是世界经济体之间最高的,欧美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欧洲的安全、欧盟的扩大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在美国支持下而进行的,很难想象欧洲国家能够在没有美国参与的情况下就在重大的国际问题上起独立作用,就拿欧洲关心的中东和平问题来说,没有美国牵头,欧洲无法在和平进程中起作用。 总结起来看,欧洲国家不会联合起来与美国对抗,欧盟是一个国家共同体而不是联邦国家,欧盟在发挥影响时受到诸多限制:它的经济总量虽然与美国的差不多,但它的预算只相当于美国联邦预算的20分之一;它全部的军事开支比美国的少1000多亿美元,它的军事能力与美国相比更是相形见绌。在今后较长的一段时间内,无论就其意志还是就其实力而言,欧盟都不足以抗衡美国,欧盟仍然会是美国的一个重要的伙伴,美欧分歧从根源上来说是源于双方的实力悬殊,欧洲所期待的是美国平等待人、相互尊重,而美国所期待的是欧洲成为自愿的跟随者。 大国之间无战事 虽然其他非欧盟的大国也曾反对美国对伊拉克的战争,但这并没有影响它们与美国的关系,由于不是盟国,它们的反对应该说早在美国的预料之中,因此伊拉克战争结束后,美国继续维持和发展与这些大国的关系。 对美国而言,俄罗斯不再是敌人,甚至连对手都算不上,美国甚至希望将它看作是准盟友。俄罗斯虽然仍然拥有除美国以外最大规模的战略核武器,但这些核弹头不再瞄准美国,而且由于经济改革中出现的问题,俄罗斯的军费开支、军队规模、军事能力都大大下降,根本无法与美国较量。而俄罗斯的领导人的政策是非常内敛,将国家工作重心放在发展经济,治理社会方面,虽然对美国的单边主义也表示反感,但它已无力用实际行动反对,更多的是与美国搞好关系,借助美国来使经济社会现代化。 布什上台伊始曾一度将中国视作“战略竞争对手”,但在9.11后发现美国找错了“对手”,美国的战略关注被反恐、反扩散所取代,而在这两个方面中国都与美国保持重要的合作,尤其是在朝核问题上,中国在帮助美国以和谈、多边的方式来解决这一问题上起着关键作用,难怪美国国务卿会说:“目前的中美关系是中美建交以来最好的。”中美之间一些结构性的分歧虽然还存在,但双方都表示了和平解决这些分歧的意愿。 印度虽然担心巴基斯坦加入美国的反恐联盟后,美国会在印巴纠纷中偏袒巴基斯坦,但美国非但没有疏远印度,反而竭力抬高印度的地位,试图与印度军方发展更紧密的关系。 从目前看,伊拉克战争尚不能构成国际政治中的一个分界点(它是否是历史的转捩点还有待未来事态的演变和发展),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格局大体上与伊拉克战争之前的格局基本相同,世界格局没有因伊拉克战争而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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