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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记书情
作者:潘小松 来源:深圳商报 时间:2003-09-24
似水流年记书情 书是残缺的,不过那残缺是   维纳斯式的残缺,并不影响什么完美   我写东西的时候不太有意外的惊喜;倒是我四处搜罗旧书时有意外的惊喜。秋天的凉爽让你惬意到了离开书桌踩着微雨非去淘旧书的地步。同样是踩着微雨,还是不愿回到书桌,这时附近那不太喧闹的星巴克大概是理想的去处。一杯当日苦咖啡就拿书当伴侣了。书是残缺的,不过那残缺是维纳斯式的残缺,并不影响什么完美。残缺的书倒不时引起你遐想:这百年的书原来有过多少主人……我想,有这样开头的文字,你也就浑然忘了咖啡的苦和书籍的残了:“1855年10月,在前往欧洲的途中,旅伴之一名叫贾维斯(JAMESJACKSONJARVES),他从波士顿来。此人写艺术评论,在意大利住的几年里收藏了许多有趣之极的美术作品。他与拉斯金先生(JOHNRUSKIN)熟,答应写信向他荐我。我婉谢了自我表白式的举荐,请他便中掷一笺,就说如蒙不弃,方便时想看看他墙上挂的透纳的画作。我把他的便笺附在信里寄给拉斯金先生,随后收到下面这封热情慷慨的答复……”上面的文字是1905年波士顿和纽约霍顿米夫林公司下属的河滨出版社(THERIVERSIDEPRESS,CAMBRIDGE)出版的《拉斯金致诺顿书信》(LETTERSOFJOHNRUSKINTOCHARLESELIOTNORTON)开头部分,由不得你不读下去,尽管我只买到这本百年老书的第一卷(第二卷恐怕只有到上帝那里去找了,假如有上帝的话)。拉斯金(1819-1900)是英国文学史上以艺术批评著称的作家,对生活和艺术都有唯美主义倾向。我的书架上有1885年版4卷本《现代画家论》(MODERNPAINTERS),是他几十年的心血结晶。诺顿(1827-1908)是美国人,作家,教育家兼《北美评论》编辑,著作有《中世纪教堂建筑历史研究》,翻译过但丁的《神曲》,酷爱艺术研究。他们俩人的通信在志趣和情愫上近乎恋人,所以“有一部分极其个人隐私的东西删除了”。除了同性恋嫌疑外,他们的书信体现的是人间最高尚的追求和最令人羡慕的知己关系。   无独有偶,我买到的1864年版《华盛顿·欧文的生平与书信》(LIFEANDLETTERSOFWASHINGTONIRVING)也是残缺的,四卷本缺了第二卷。欧文(1783-1859)是“五四”前后就被介绍到中国的美国作家,他的《李拍大梦》(RIPVANWINKLE)是钱锺书先生特别提起的小说;他的《欧游杂记》(THESKETCHBOOK)是商务印书馆早期英文注释读物之一;他还是《华盛顿传》的作者。欧文的书信本身比他的随笔还洒脱美丽。他来往于欧美新旧大陆,海上的风光,日落的情形,晚霞中的鸟巢,晨曦的树叶,歌剧院里美丽时髦的女郎都是他用信抒情的对象:“比梦里看见的还要美丽”。欧文的侄子(PIERREM。IRVING)是受叔叔生前委托写他的传并处理书信文稿的,所以这本书有很高的文献价值。皮埃尔自己的文学功底也很好,加之广征博引,因此很耐读。我在星巴克的阅读常常被手持时尚杂志的男女青年打断,他们以为我在读坟墓堆里出土的东西。等我向他们展示旧书的印刷质量和插图的美丽时,他们也就相信人类不是在所有的领域都在进步,书真的是旧的好哎。   现在想来那一年实实在在是泡在波士顿的大小旧书店里度过的,假如不算大逆不道的话,我承认我的“美国情结”在波士顿   我早就想学着谢国祯先生写《江浙访书记》的路子写一篇《波士顿访书记》,然而成日价在名利场上奔食,十来年了终于没有写成。现在想来那一年实实在在是泡在波士顿的大小旧书店里度过的,至今仍感怀系之,梦魂萦绕,错把他乡当故乡来念叨的。   前两年国人在谈美国情结,假如不算大逆不道的话,我承认我的“美国情结”在波士顿。为此,我要感谢波士顿大学那位请我当了一年“访问学者”的犹太人教授。他不仅让我知道了“美国研究”在美国另有一番天地,而且让我知道了犹太人在美国的心境。波士顿大学美国研究项目当时的主任是“瓦斯普”(WASP)美国主流文化的坚定捍卫者;到1998年我再度去他的办公室时,他仍然以为我是不配研究白人文化的。“从血管里流出来的是血,从水管里流出来的是水。”我因此拒绝读他参与写作的《消费观》(THECONSUMINGVISION)。   类似的境遇不止一遭。波士顿西北车行一小时便是“美国文艺复兴”的发源地,真正意义上的新英格兰小镇康科德(CONCORD);那里是爱默生居住的地方,还有梭罗的隐居地瓦尔登湖。这个小镇我初到时正值遍野的红叶秋色,一派田园风光。三年前再访时已然车水马龙,另一副模样了。书店是照例去的。老板娘很怀疑远东佬也能读爱默生随笔和梭罗的《瓦尔登湖》,给了我一张当地的免费游览图打发我走。在小餐馆吃三明治,周遭人的眼光像是三明治也合你们下水?我在美国访书唯有一次引来别人钦羡的眼光,那是在康涅狄克州“常春藤盟校”布朗大学附近的一个旧书店:“你是布朗的?”“不是。”   我是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去坎布里奇访诗人朗费罗故居的。这位懂12种语言的哈佛教授住的宅子就在查尔斯河畔,这里曾是布莱托将军的指挥所。波士顿唐人街附近的“布莱托书店”就是以这位将军的名字挂招牌的。店主是个学化学的,人品不错。难得他快十年了还认得我。我是忘不了这家书店的。1990年我在《波士顿环球报》上读到对这个店主的专访,说他家客厅的卫生间里都是稀有书籍,以免客人如厕时感到寂寞,还附了照片。我当时就想将来有了房子也弄这么个卫生间。现在房子是有了,但是怕淋浴冲湿了书,于是作罢。布莱托书店有张旧简报,上面报道的是爷爷辈的老店主满城施书的善举,可惜我没赶上。这家书店的女店员有一次想给我指点些什么,结果我作出比她更懂行的样子;她面带愠色,下次来给我脸色看。有一回我拿着从勃兰兑斯大学旧书店淘来的《朗费罗诗集》去换她店里的书,她却给我很高的折扣呢。看样子美国人是不因为小恩怨而坏买卖规矩的。从我住的灯塔街坐轻轨东北行几站,顺坡路而南也有一家旧书店,我现在不记得店名了。那里的店主是个老头,因为我看的多,买的少,也不太待见我。但是,有一回我拿着插图本的《十日谈》两卷本去见他,光景就不同了。到底是玩书? 娜耍蝗鲜椴蝗先说摹?br>   我住的附近有一家“波士顿旧书连锁店”,那里打工的荷兰裔小伙林奇跟我很熟,因此常去聊聊。有一天他跟我说:“还记得那个来找珠宝鉴定方面的书的希腊姑娘吗?昨天我俩在后书库里爱意呢喃一番。”“中国话骂人怎么骂?……”来这里的人各色各样,有牵狗来的丑妇:“她真丑!”有来淘宝牟利的人:“HEISABARTER。”林奇什么都告诉我。有时候他走不开,让我帮他买饭,一套麦当劳,条件是我也可以蹭一份。我从他那里花了23美元买一套《大美百科》;离开波士顿时又30美元卖给了他。1998年1999年我三次赴美都没有找到林奇,大概他又去海边挣大钱了。他跟我说跟渔船出海很挣钱。同稀有版本的《天方夜谈》相比,林奇给我的印像更深些。   100年前出的一本精装的《代数学》可能会引起小时候数学从不及格的人的阅读兴趣。《白银的历史和罗曼司》是不是很吸引人,这本书曾是“满洲铁路株式会社”的旧物会不会引起你的历史遐想假如不是职业的逼迫,我以为读书的最佳状态是兴之所至、随心所欲地随便翻翻:这是鲁迅先生半个多世纪前就倡导过的。人学会认字后,第一本阅读的书一定是引起自己兴趣的书。大多数人从小说故事书读起,就是猎奇心在阅读领域的体现。儿歌因为朗朗上口,也因为是认字前听熟的语言,所以也会成为先导读物。最先的读物往往带有美丽的插图,阅读过程中因此增添了丰富的想像和对色彩的敏感,这对审美能力的培养和心志的发展都有益处。我们之所以时常怀旧似地重翻儿时读过的画书,是因为儿时看过的图画含有一颗童心,曾经给过幼小的心灵一份宁静和一段遐想。成年人的书和画供给人的有时是刺激、诱惑或沉沦。这大概是畿米漫画突然流行的原因,我喜欢他的《地下铁》——乘坐了几十年的地下铁,搭过一年世界上最早的地下铁,体验过纽约地下铁的纷乱世界,但我还是喜欢畿米《地下铁》的仙化世界。读了几十年的好小说坏小说,纯情小说肮脏小说,古典小说现代小说,荒诞派黑色幽默意识流小说,网络小说新新人类小说,感觉派写实派,革命的浪漫主义和批判现实主义,反小说非小说,到最后真正打动过心灵的还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几本儿时读过的东西。那位忘了名字的苏联女作家写的《收获》,开章所写的蜥蜴也还在印象里。我想,乔伊斯之所以在作品中反复描写人的意识,大概意识里留存的大抵是少小时目听所及的东西,哞哞的母牛、布谷鸟的叫声是《青年艺术家画像》的开头。   人们有种误解,以为智力发达后随便翻翻式的阅读是有失高雅的事情,或者是无聊的事情。其实真正读通的人是最喜欢随便翻翻的,他们对书有如支配生活日常家什的自如,就像人不缺什么以后对待事物的随意。马克思读侦探小说,钱钟书读字典和爱因斯坦拉小提琴一样自如轻松。有些书原不准备读,但是因了环境的适宜和书籍外在形式的吸引,或者因为看见哪里提起,因此去读就别有一番风味,比如100年前出的一本精装的《代数学》可能会引起小时候数学从不及格的人的阅读兴趣。《白银的历史和罗曼司》是不是很吸引人,这本书曾是“满洲铁路株式会社”的旧物会不会引起你的历史遐想?《黄金的生态学》怎么会是近百年前的书名儿?读书活动其实像一切文娱活动一样有着多姿多彩的形式和内容,会把玩得其乐无穷;开卷有益当然更是阅读者的运气。这里终于面临“开卷是不是一定有益”的问题,大约“未必”。这里的意思不足为外人道,冷暖自知,甘苦自味。本篇只谈随便翻翻,谈阅读的趣味,开启心志的为师之道非我所能,尚待有资格者论之。   《纳博科夫与威尔逊来往书信集1940-1971》和《纳博科夫夫人薇拉》   迈克尔·伍德在2001年6月21日那期《纽约书评》上评论的关于纳博科夫的4本书中有两本是关于纳氏蝴蝶研究的,那里的学术专用语让我头疼,所以只谈另两本书。一本是加州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纳博科夫与威尔逊来往书信集1940-1971》(DEARBUNNY,DEARVOLODYA:THENABOKOV-WILSONLETTERS,1940-1971),还有一本是《纳博科夫夫人薇拉》(VERA,MRS.VLADIMIRNABOKOVBYSTACYSCHIFF)。   1942年,纳博科夫写信给埃德蒙·威尔逊道:“真是好玩,我单凭手上的一只蝴蝶就进了哈佛大学。”那一年纳博科夫43岁,进的是哈佛比较动物学博物馆,担任研究员,直到1945年康奈尔大学聘他去教语言文学。他住在哈佛时也在卫斯里女校兼任俄语课程教职。纳氏曾在《纽约客》杂志上发表回忆童年的文章(这篇东西日后成为《说吧,记忆》的一部分),威尔逊认为其中谈蝴蝶时的那份激情很动人,“是你用英语写的最好的东西之一。”他对纳博科夫的蝶类学专著却不甚注意,尽管纳博科夫坚持说不比自己的小说次。   纳、威两位在许多问题的看法上不同,比如对马尔罗、福克纳、亨利·詹姆斯、列宁、俄国历史,英语和俄语诗韵等。因此,他们的友谊格外引人注目,终于分道扬镳的事实也让人惋惜。“修订增补本”书信集收入59封新发现或从前未曾收入的书信,其中有一封长信涉及1944年纳博科夫食物中毒。这封信还成为《纳博科夫的美国岁月》(VLADIMIRNABOKOV:THEAMERICANYEARSBYBRIANBOYD)的传记材料。   “我们的交谈,”威尔逊1945年写道:“是我近些年文学生活中少有的安慰……老朋友死的死,淡出的淡出,神经质的神经质。从前的人文精神,眼下显得很不合时宜。”三年后纳博科夫写道:“你是世上我思念的少有的几个人之一。”1971年3月,关于纳博科夫翻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西方文坛争论不休,纳写信给威想平息这场争论。然而,威给UPSTATE写的文章已经发表。纳再没原谅他。友谊断了,书信也就终止了。我真想知道有没有“与山巨源绝交书”这样的东西。可惜书评里没引。   布莱恩·波伊德写纳博科夫传时,纳夫人薇拉曾对他说“你越不写我……离真实就越近。”“我总在那儿,但藏得很严实。”斯苔西·希夫说纳博科夫的婚姻是他的艺术的成功因素之一。在薇拉眼里,纳既不可亲近又无可指责。薇拉不是没有自己的生活,只是她觉得他的艺术是她生活里最重要的东西。“我希望我们能找到他需要的安宁。”希夫写道:“她似乎总相信自己不是笼罩在丈夫的阴影里,而是沐浴在他的光芒里。”纳博科夫不会打字,不会开车,不会讲德语,不会处理日常琐事,这一切都是薇拉代劳的。搬家的时候,纳只拿一副象棋和一个台灯,薇则拖着两个大箱子在雪地里行走。薇拉·斯隆1902年出生于圣彼德堡一个富裕的犹太人家庭,1925年在柏林同纳博科夫结婚,1991年去世。这个女人经历过俄国革命和四次流亡(德国、法国、美国、瑞士)。有几年,她手包里总是放着手枪,想一有机会就干掉托洛茨基。历史、贫穷和荣誉似乎都难以惊扰她。早她14年而去的纳博科夫死的时候,她对儿子说:“我们去租一架飞机掉下来吧。”她像是度完了假。不过,薇拉终于还是决定料理丈夫留下的文学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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