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缘结到萨尔茨堡
作者:潘小松
来源:深圳商报
时间:2003-09-20
书缘结到萨尔茨堡 ◎潘小松 萨尔茨堡是可以做梦的地方 我在去萨尔茨堡之前,就有在欧洲呆了多年的朋友告诉我说:萨尔茨堡是可以做梦的地方。回来后,在那里新结识的同行发来电子邮件,说是回家后感觉萨尔茨堡那一周像是在做梦:“我到附近的啤酒屋去散‘乡愁’,完后突然发现走时要付费。”我给他回电子邮件时说:“我也突然发现从《音乐之声》和莫扎特的故乡回来后,楼下的餐馆跟我收饭钱。”奥地利的美食把我们惯坏了,难怪大家怀恋那一周的“列宫”生活。斯蒂夫给我们伊妹儿来了他拍的“列宫”山光湖影,可惜那一群野天鹅没有拍上,院子里的大栗子树没有拍上。如今我在会议间歇拣的不能吃的野栗子已经干枯了,但我和当地小孩子一起拣栗子的快乐犹在眼前,那挂着露珠或被雨水洗得油亮的栗子,诱惑我每天有点空就去拾。想想在萨尔茨堡那一周,除了用半天“会间阅读”时间去找旧书店和茨威格故居,就数拣野栗子的活动最有私人的快乐了,尽管开会时有专业活动的乐趣。从“列宫”的藏书室能俯瞰“列湖”和远山上的积雪和压人的浓雾。但是,这间木地板的藏书室本身就是个艺术品了。印象最深的是每个嵌墙书架拱顶上飞翔的白色大理石雕小天使。小天使的食指没了;从假书做成的门洞嘎吱嘎吱爬上二楼的声音告诉我这私人藏书处是有年头的了。书架楣上“英国文学”“莎士比亚”之类的原始分类表明原来的主人是爱好文学的。可惜现在大抵只能从书架上取下《可口可乐与冷战》(REINHOLDWAGNLEITNER著)之类的新书。隔壁维多利亚式陈设的起居室,是一间阳光充足的大屋子,想是主人早上喝咖啡看报纸的地方。有一天,我看见从西班牙来的那位会友在看报纸,就问她为什么这间叫“中国屋”。她指指墙上加了罗米欧与朱丽叶式场景的郎士宁式的中国画说:“你看。”还有一些瓷器菩萨,也不知算印度的还是中国的。“列宫”(SCHLOSSLEOPOLDSKRON)实际上称不上宫殿的规模。抬眼就能望见的萨尔茨堡大城堡倒称得上是宫殿。1947年,戏剧导演莱因哈德的遗孀把战后归还给莱家的“列宫”借给一位奥地利籍哈佛毕业生,这位毕业生张罗了个“美国研究”研讨会,这一传统就这么延续下来了。饱经战乱的人在这里吃到了丰盛的美食,这个传统也因此惠及我辈。战时,“列宫”是纳粹的避暑之地兼招待客人的地方,弄得在好莱坞流亡的莱因哈德害相思病,他到死都没有忘怀生活于其中18年的“列宫”。他经营列宫时请了著名的洛可可风格建筑师,房顶的金饰至今是萨尔茨堡的骄傲。他把“列湖”当做戏剧舞台,请了三四十年代欧洲最著名的演员导演剧作家来家欢聚;梅耶霍夫的名字现在是“列宫”主建筑的名字,我翻译本雅明《莫斯科日记》时,经常碰到这个名字。莱因哈德死后下葬在萨尔茨堡城里的大教堂,心脏却留在自家的小教堂,埋心脏处刻着“人们爱他”。再往前数“列宫”属于大主教兼亲王LEOPOLDSKRON家族的。它的最后一代主人喜欢收藏艺术品,自己也是个画家。他死后侄子继承了财产,伦勃朗、鲁本斯的画从此散出列家,悉数卖给一家画廊。“列宫”从此衰微。我是在研讨会上发的一个小册子上读到这些故事的,那上面附的水彩画“列宫”要比我寄给父母的明信片“列宫”好得远。 对着橱窗里的羊皮旧书过干瘾 我知道茨威格写给施特劳斯的关于歌剧创作《沉默的夫人》的那些信是在萨尔茨堡写的,于是越过那条美丽的小河去卡普辛纳堡访踪。毕竟卡普辛纳堡5号的落款我在翻译时写了不下百遍。沿着靠山建的旧城我倒是找到了绿树掩映的黄房子,可惜只能远远地在大门外观望了,因为现在这是“私人财产”,不对外开放的。就这样看几眼,我也觉得比现在旅游闹市的莫扎特故居要有意思得多,莫扎特现在成了萨尔茨堡的可口可乐和麦当劳了,叫人倒尽胃口。茨威格的家门口有个修道院,我遇上两位修女,请她们允许我把她们拍下来,这是我在美国不曾有的经历。教堂门口有一尊金属雕的简单线条茨威格面模雕像。当地高中生自豪地告诉我,之所以知道这是茨威格故居,因为自己是萨尔茨堡人———茨威格故居变成私宅后,外人不易发现。 访故居不成,我就去斯坦因街去找那家据说城里唯一的古旧书店。不走运,我去这里三次都没碰上营业时间。萨尔茨堡人下午早早就关了店门,你只好对着橱窗里的羊皮旧书过干瘾。我带回一套六卷本的《海涅文集》倒是在旅游区的一家画框店买的,那里的老头很符合我的旧书店老板形象之印象。这套书我在隧道附近的古董店里看见过,价钱是这套的六倍,同样的书,我对同行的北大高老师说,只好望书兴叹了。老板对我说,你工资低不能怪我定价高哇。说的也有道理。世间最难受之事莫过于看见好书买不起。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毕竟还能上讲德语的地方看看旧书店里的海涅歌德席勒。这次买书我学聪明了,直接付美元。在萨尔茨堡拿美元去银行兑换欧元,那你一百美元要损失一铁盒莫扎特巧克力。城里的博物馆在展览茨威格莫扎特等的手稿,我想想最好的收藏都在茨威格故居里,也就没有兴致看了。回来的时候带回一册瓦恩莱特纳送的《可口可乐与冷战》,突然想起一个星期里会议主办人没给我们上过一瓶可口可乐,奥地利人到底有着说德语的个性。 “列宫”本身就是一本历史书 访书在我辈都是乘公差之便的。这次也不例外。我是取道法兰克福去萨尔茨堡参加“西米纳尔”的。下面我会告诉你“西米纳尔”是怎么一回事。先讲讲法兰克福机场。法兰克福机场给我的印象当得“糟糕”二字。好在我只停留个把小时,并不需要去闻那里卫生间的恶臭。一架蒂罗尔公司的小飞机把我这个惟一的中国人送到据说是可以让人做梦的萨尔茨堡,莫扎特的故乡,《音乐之声》的实景地。 第一个印象是机场周围的雪山。山虽然都不高,但山峰的积雪给刚过完盛夏的人一种舒适的感觉。不只是凉爽,周围的红叶还给你一点秋意。难怪茨威格选择这样的地方生活。秋意的印象部分来自从飞机上看到的德国森林和农田。“西米纳尔”是研讨会的意思。这次的题目围绕新英格兰大学出版社2000年出版的一本书《无处不在的美国大众文化政治》而展开。把美丽的萨尔茨堡乡野风景用“西米纳尔”来概括我以为有些煞风景,但是此行又离不开西米纳尔,因为,我去的地方就叫“萨尔茨堡西米纳尔”。此地曾是“列奥珀尔德施克隆宫”,“列宫”本身就是一本历史书。 “列宫”是蒂罗尔贵族冯·费米安的私产。我不太明白的是英文里给他的头衔有世俗意义的“亲王”,又有宗教意义的“大主教”。没有考证德文原文是怎样的。不过,开会期间问过当地人,说是集世俗宗教权力于一身的人。这家人的家谱可以追溯到1185年。列宫的建筑师是苏格兰本笃会僧侣伯纳德·斯图亚特,天花板金线饰的设计人是约翰·克莱博。据我手上的简介说这是本地洛可可风格作品的最佳典范。 费氏喜欢科学艺术。他在历史上的著名举动是从萨尔茨堡教区赶走了两万两千名新教徒。此莽行举欧洲瞩目;萨尔茨堡的经济和费家的荣誉都因此受到影响。20世纪20年代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史学教授卡尔顿·哈耶斯在《近代欧洲政治社会史》第一卷里写到了这件事。“萨尔茨堡西米纳尔”的简介上说“建列宫是这位大主教挽救家族社会形象的举动”。 列奥珀尔德把建好的宫府(说不上殿)传给了侄子拉克坦茨·费米安大公。这是1744年5月的事情。同年,大主教故去,遗体安葬在萨尔茨堡大教堂。然而,大主教的心脏却留在宫属的小教堂。教堂的地板上刻着“人们爱他”。拉克坦茨大公收藏艺术品,自己也是个画家。列宫一度是萨尔茨堡最大的艺术品收藏地,藏品里有伦勃朗、鲁本斯、丢勒和提香的作品。大公是莫扎特父子第一个资助人。1786年,大公死。他的儿子开始出售那些著名的藏画。列宫从此走下坡路。1837年,萨尔茨堡一家画廊的主人乔治·济热买下了列宫的藏画。有价值的藏品大抵散失。19世纪里列宫数易其主。巴伐利亚王路德维希一世拥有过它。银行家卡尔·司宾格勒曾拥有它并拟将之改为旅馆。 莱因哈德的时代,列宫是戏剧经营人、剧作家、作曲家、演员和布景师的天堂 1918年列宫严重失修,被卖给欧洲著名的戏剧导演,萨尔茨堡音乐节的创始人马克斯·莱因哈德。莱因哈德创造性地重建了列宫。现在放满了美国研究书籍的图书馆便是他的作品。莱因哈德在列宫上演自己的戏剧作品,请朋友赏戏,列宫又有了生机。在戏剧场景上,莱因哈德利用整个列宫当实景,观众自己也成为戏剧的一部分。他还建了个花园剧场,背景就是今天的列湖,一个读书钓鱼的好地方,有天鹅掠过水面。《音乐之声》景色部分取自这里。莱因哈德时代,列宫是戏剧经营人、剧作家、作曲家、演员和布景师的天堂。 第二次世界大战使莱因哈德时代结束。1938年,纳粹曾将之作为犹太人的财产没收。当时莱因哈德在好莱坞。他再没回来,然而心却永系故园。1943年莱因哈德死于纽约。他有遗嘱给妻奥地利演员海伦·提米格:“我在列宫住了18年,那叫真正的生活。我把列宫弄活了。每间屋子,每张桌子,每张椅子,每盏灯,每幅画都有我生活的影子。我修了列宫,我装点了列宫,我种植了列宫,不在的期间,我还梦见了列宫。我一直像爱节日一样爱列宫,不是寻常的喜欢。那是我最美好的岁月,最成熟的岁月,最多产的岁月……列宫是我终生耕耘的收获。”战争期间,纳粹当局拿列宫当避暑胜地和招待客人的地方。1945年列宫被还给莱因哈德家。1946年,海伦把列宫借给哈佛大学毕业生克莱门斯·海勒用。这便是“萨尔茨堡西米纳尔”的肇端。1947年夏,第一届萨尔茨堡西米纳尔召开。会上谈文学艺术、历史文化。安静舒适的环境和美食使饱经战乱的人们大快朵颐…… 既然在萨尔茨堡谈美国大众文化对各国社会的影响,奥地利人当然唱主角了。萨尔茨堡大学的副教授瓦恩莱特纳是《可口可乐殖民化与冷战》一书的作者,他的看法是:在冷战期间的欧洲,无论美国在政治和军事上的承诺为“成功”打下了什么样的基础,真正赢得欧洲青年心的却是美国的经济和文化。瓦恩莱特纳的书的副标题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在奥地利的文化使命”。关于这本书,也有一段故事。瓦恩莱特纳开会期间一直持着欧洲人的傲慢,轻易不理东方代表。不过,一听说有人想把他的书翻译成中文,便主动“上杆子”了。一开始说手头没有样书了,稍后却“找到一本”。看来人心里想的并不分东方人西方人。这里就不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