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阅读者的内心独白
作者:潘小松
来源:《博览群书》2006年第2期
时间:2006-02-01
一个阅读者的内心独白 潘小松 一本很时尚的杂志2006年1 月号随刊赠送漂亮的烟盒。我对时尚并不太热衷,却因为喜欢那烟盒而买了这期杂志。人消费的非理性由此可见一斑。消费世界是无序的,所以不喜欢时尚的人买时尚类杂志也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我对金融大亨的故事所知甚少,却无意间在这本杂志里读到关于索罗斯生平的一篇文章,并且还很喜欢它。索罗斯说:世界是无序的;人只能在无序中求生存。我的感觉是:眼下的阅读也是无序的。阅读的无序也反映世界的无序和消费的无序。所不同的是:阅读的无序很可能是阅读活动比较高的境界。法国人管意识流文学手法叫内心独白。这两个词儿中文翻译都说得过去,所以不用附上英文法文,如此我们自己的语文显得干净利索点。乔伊斯和普鲁斯特都认为人的内心活动是无序的,所以反映内心活动的文字不应该有序。我至今不明白那块小马德莱娜蛋糕怎么就孕育了长河一样篇幅的《追忆逝水年华》。普鲁斯特有一个说法我倒是承认的:只有记忆中留存的东西才有文学价值。照此推下去,其实也只有在记忆中留存的阅读才算是阅读。假如需要回头核查,那至少那一遍的阅读效果就不十分好,或者是书写得没有好到让人记住,更或者阅读的人对那一部分要核查的内容兴趣有限。我常常发现躺在沙发上构想文章的时候,思绪和看过的书的内容如行云流水般顺畅;一旦要引用书里的东西尤其是要核查出版机构和出版年月之类,文字就艰涩阻碍起来。假如读者发现我们卖文稿的人文章越写越不好看,一部分原因要到这里去找。特别是要告诉别人读什么书和自己在看什么书的写文章的人,这方面麻烦更大。阅读其实跟吃饭喝水一样有餍足的时候。即便是跟九天仙女谈恋爱,也有够的时候。因此,也是阅读者的你,怎么能指望另一个阅读者每天都能给你指出美女的身段那一块最有韵致呢!你只能劝他节食,找找味觉,再给人推荐美食不迟。 友人为稿子的事情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人间最繁华的地方努力寻找一个能找到阅读的味觉的角落,帆布挎包里揣着本法国戏剧家居歇的《全集》。突然发现一段时间以来我的阅读真的全然无序。我并不太通法文,然而这种似懂非懂于我有春风沉醉的愉快,至少感觉比不好看的英文有韵致。我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日子从很少在工人体育场举办的书市上一口气买了约400本法文旧书,这些书半个多世纪以前属于北平法文俱乐部。这些书将考验我一辈子能不能把法文学通。说实话,法文通不通在我并不重要,我只是想看看对旧书是否还是那样有兴趣。怀旧的人会毫无道理买下一本俄文的《米丘林选集》,就因为他小时候读《边疆晓歌》,小说里的青年人是带着《米丘林选集》去云南拓荒的。学院派文学批评家恐怕怎么也不会在他们的审美理论里加上这种元素。文学作品的意义许多其实这样产生的。在我答应友人写稿子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好写什么东西。最近一段时间真的在给脑子放假。找不到感觉的文字是决意不写了。诗人艾青说:“我有一支芦笛,拿法国大元帅的手杖也不换!”我正想找回那支属于我的芦笛呢!人的阅读如果缺少了写文章之类的目的真的是无序的。碎片式的阅读或者更能培养真知灼见也未可知。我在寻找那个适合阅读的角落之前刚拆了邮包,是出版社寄来的《艺伎回忆录》。此前我扫过一眼电子版。说实话,除了那篇作者写的序,我对此书的兴趣并不大。那个研究英国文学的小泉把云写过一本《陌生的日本掠影》( 1927年伦敦版),里面一篇“舞女的故事”也讲艺伎的生活。那个文章叫人看了倒是难忘。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时下这一本畅销?这里涉及阅读心理。现代人因为文明社会的种种规则和约束,某些领域的生活体验永远只能间接地体验。这是大家想了解“艺伎”生活的原因。我们这一代人是看过《望乡》长大的,看过《望乡》的人会觉得《艺伎回忆录》缺少切肤之痛。换句话说,作者缺少一线生活的体验。 遵循不回头核查的无序阅读原则,我只想谈谈近期读过而又有印象的书籍。比如莫洛亚的《我个人的宇宙》(1932年英文版)。莫洛亚的传记作品傅雷先生翻译过。国文底子深厚的曹聚仁先生眼里是不太有人的,然而他服膺的少数几个洋人里除了房龙,就是莫洛亚了。曹 先生在《我与我的世界》把莫洛亚放到影响他人生哲学的人这样的高度来介绍。我查了一下老的《韦氏人名词典》,发现《我个人的宇宙》并不见著录,看样子不算他的代表作品。《我的个人宇宙》其实是这位法国作家的随笔,讲的是英伦和北美的事情。有一部分干脆就是他的英美日记和给青年读者的信。我对这本书的兴趣一半来自英语专业的本能,一半来自这种不刻意构架的随笔方式。除了围着火炉和美国学生谈法国文学,这本书的魅力要数流畅的语言了。我发现好的文学是真的不要去译它的,翻译的代价是失去阅读的韵致。我还发现有多少好书是从来也没有被“盗火种的人”窃取过来的。因为“盗火种的人”机会有限,眼界有限,生命更是有限。一个人穷其一生其实是连我书房里的书也绍介不完的,何况人间所有的有文字的语言文学所承载的东西。我曾经羡慕那个背着书在山路上行走的人,现在终于想劝他把行囊放下,让自己喘息一下,坐下来无目的地翻看一下行囊里的书籍。一本摊在地上的书和摊在书桌上的书一样令人向往,只要你不是还没有读就想着写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