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关系与冲绳之命运 谢韫 2009年，笔者在题为《亚细亚的孤儿——琉球王国的兴衰》[1]一文中曾经指出：中日关系的历史转折、中国东南海上形势的历史转变、东亚经济文化共同体的破碎——乃至包括中日在内的东亚各国命运的大转变，都可以历史性的追溯到1609年琉球王国被萨摩藩侵破。琉球衰落，标志着中日之间长期战略形势对比变化之开端，而这种形势到了清末日本借琉球船民被杀发难于台湾，又至明治维新后琉球被废藩置县为日本冲绳县（1879年）再一变。其后，琉球问题至二战后美国据冲绳而设立威胁亚太地区的军事基地则为三变。 凡此三变，乃是关乎东亚历史500年的大关节目。 最为深刻地揭示了琉球兴衰关乎东亚之利害的是毛泽东。1937年，毛泽东在《祭黄帝文》中曾表达了这样的战略视野：“琉台不守，三韩为墟。辽海冀燕，汉奸何多” [2]，正是这样的战略视野启发我们认识到：钓鱼群岛问题并非单纯的资源归属、岛屿主权问题，因为这一连串岛子，一头牵动着琉球、一头牵动着台湾，一头牵动着尚未得到彻底清算的旧的日本军国主义余孽、另一头则牵动着美日同盟为核心的亚洲冷战体制，东亚困局是长期历史的产物，因此，面对钓鱼群岛问题，我们不能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见局部不见总体，而只有立足局部，放眼总体，只有一方面寸土必争，一方面目光长远，只有明了“上兵伐谋、其次伐交”[3]的道理，如此方才能够处于主动地位。 明治维新以来，日本跟着西方跑的最大收获，说到底其实就是招致了两颗原子弹。对于这一点，日本的有识之士当然是痛心疾首的。日本内部关于东亚和冲绳问题的深邃之论，可以说是以大江健三郎为代表。大江健三郎有本名著叫《冲绳札记》[4]，他说，日本人的短视，在于霸占冲绳，以使那个地方成为保卫日本本土的“弃子”，而这恰恰忘记了，近代日本自身就是西方列强、是英美放置在东亚的一个“弃子”，而日本要摆脱“西方弃子”的地位，那就要从源头上深刻反省历史，而大江先生的洞见或先见之明，绝不仅在于积极推动莫言获诺贝尔奖，更在于他远见卓识地指出：东亚共同体重建之关键，就在于重建一个和平发展、繁荣昌盛的冲绳，使得冲绳重新成为东亚和平的桥梁，重新成为联系中日之间的经济贸易和文化的纽带。 我们应该深刻地认识到，今天的钓鱼岛问题，是从冲绳地位问题的日益激化中演进而来，从某种意义上说，钓鱼岛问题是表，冲绳地位问题则是里，甚至日本今天的“右派得势”，实际上也是从一度的“左派当权”转变、或者逆转而来的，因此，那种以为今天的日本已是右派当道，中日关系“再无可为”的观点是值得商榷的，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事物从来都是发展变化的，我们一直主张：为了世界的和平与发展，中日之间应“相向而行”，这当然不是说要放弃原则，与那些一条黑道走到底的日本右翼达成妥协，而是指：我们始终要与日本内部那些要和平、要发展的进步力量相向而行，而今，日本内部长期要和平、要发展，反压迫、反占领的进步力量，就是冲绳人民的正义斗争。国家要独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冲绳人民的斗争是有利于东亚和世界和平的，是体现着历史进步潮流的，当然，这也包括，我们应与大江健三郎这样有着广泛影响的思想家、与鸠山由纪夫这样的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加强沟通与合作，这是真正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善战者不言战，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策。 [5] 最近，中国的评论家（刘江永）曾经感慨说鸠山由纪夫“是个人物”[6]，我想，这当然不单是说鸠山敢于公开对抗日本右翼的口诛笔伐，“顶风”到南京谢罪，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应该看到鸠山担任日本首相之后，致力于办两件大事，第一，与中国相向而行，积极推动落实中日之间就东海共同开发达成谅解，并力图推进日本与俄罗斯之间达成和平条约；第二，公开向美日同盟叫板，要求美军普天间机场迁出冲绳乃至日本。特别是后一条，可谓是一脚踢破了日本军国主义余孽的老巢，并直接踢向了美日同盟的火药桶。 关于民主党政权的倒台，日本舆论几乎一边倒，认为：民主党政权缺乏执政经验、办事毛手毛脚，最终不但经济没搞好，而且还搞坏了“周边关系”，而中国的某些评论家们也往往人云亦云，但实际上，民主党政权倒台的根源在于：第一任民主党首相鸠山由纪夫竟敢让美国冲绳基地搬家，以此开罪了美国，即他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破坏美日同盟，于是，这才有了鸠山的颓然下台、民主党的迅速向右转，进一步也就有了钓鱼岛购岛闹剧，中日关系和东亚形势急剧紧张，当然，最终就有了我们都看到的那一幕：似乎是“走投无路”的鸠山由纪夫在日本国内右翼的一片骂声中慨然访华，一腔悲愤、满面愁容地踏上了他的和平之旅——而这不过表明，中日关系今天的空前恶化，乃是从此前的形势一片大好逆转而来的。 从短期看去，无论鸠山还是大江等主张亚洲和平发展的有识之士，在今天的日本，似乎都暂时地失败了——起码是遇到了严重的挫折，但是，从长远看去，他们却是远见卓识的，最通俗地说，这些人并不傻。因为他们深刻地看到：世界经济发展的真正动力在东亚、在中国，特别是美国金融危机、欧盟债务危机以来，东亚、特别是中日两国若要避免成为美国转嫁危机的对象，那就必须抱团相向而行，而这样的一种见识之所以被称作“远见卓识”，则是因为它建立在对长期历史经验教训的深刻认知与总结的基础之上。 滨下武志在《中国、东亚与全球经济：区域和世界史的视角》[7]中说：从长时段历史看，中国东南海上成为战略重点，这是伴随着明初的倭乱而发生的，不过，在1609年琉球被萨摩藩入侵之前，自14世纪初以来长达三百年的时间里，东海与南海一直是和平之海、是东亚和东南亚经济繁荣和文化传播“福海”，而琉球在这片“福海”里，则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自琉球南下台湾和苏禄，这条航线把中国的海上朝贡国串联起来，形成了支持亚洲第一次繁荣的东亚经济贸易共同体，而从福州、泉州经琉球北上，则联系着中国北方的粮食贸易，这样，琉球实际上沿着中国的海岸线贯通了海上的南北贸易。 而今天的日本正面临着严峻的历史选择，因为它有两条道路可以走，第一条道路是：为了日本的持续发展和经济复兴，必须开发和建设冲绳，使冲绳成为和平发展的东亚新的经济增长点，这包括引进中国的投资，将冲绳再次建设成贯通东亚海上贸易的自由港和海上交通枢纽，冲绳振兴计划，才是日本振兴发展的真正抓手和助推器，才是中日关系发展和亚洲复兴的关键点，我们之所以说以鸠山为对代表的日本政治家“并不傻”，其实就是指他们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当然，要把冲绳建设成为和平发展的新的增长点，那就必须让美国军事基地搬家，而这样做自然是有着巨大的风险，但是，它却顺应民心民意和历史潮流，而我们说鸠山由纪夫有远见卓识，其实也就是指这一点。 当然，日本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这就是加强美日同盟，加强美军在冲绳的军事占领，但是，这样一来，冲绳人民的反抗斗争就只会愈演愈烈，亚洲的局势将会越来越紧张，这样，日本不但不会有经济的发展与复兴，不但不会有真正的独立自主，而且连稳定也不会有，甚至连现在的“和平稳定衰落”都不会有。 所谓“知道命运地跟着命运走，不知道命运的被命运牵着走”，从上述简单的分析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日本究竟是开辟一条新路、正路，还是走老路或者邪路，特别是这两条路的前途何在，其代价与收益如何，这其实是昭然若揭的。 参考文献: [1] 谢韫《亚细亚的孤儿——琉球王国的兴衰》，《世界博览》，2009年第10期，第60-63页。 [2]《祭黄帝文》，毛泽东撰写，全文刊发于1937年4月6日的苏维埃中央政府机关报《新中华报》。 [3] [5] 见《孙子·谋攻篇》原著（春秋）孙武，黄朴民 高润浩撰《孙子兵法详解》，《谋攻篇》，岳麓书社，2005年，第29页。 [4] [日]大江健三郎《冲绳札记》，三联书店，2010年。 [6] 参见2013年1月17日中央电视台播出的国际节目。该期节目关注了访华中的前日本首相鸠山由纪夫，刘江永先生作为嘉宾参与节目并发表观点。 [7] [日]滨下武志《中国、东亚与全球经济：区域和世界史的视角》，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 （作者谢韫，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博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