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布什:克里传》
作者:张立平等
来源:世界知识出版社
时间:2015-07-02
序、第一至四章由刘卫东撰写;第五至九章由倪峰撰写;第十至十二章、附录一和二由张立平撰写。 第 章 战火历练 第一节 血的洗礼 1964—1965美国驻西贡大使马克斯韦尔·泰勒指出:一旦我们让军队介入,那就是骑上了驼 峰,很难知道有多少部队才够用。这句在当时看似大惊小怪的话不幸为后来的事实言中了。 美国于1961年5月开始在越南发动特种战争后,战事进展很不顺利,到1964年底,越南南方 的人民武装力量已经解放了2/3的土地和1/2的人口,随后美国借口“北部湾事件”扩大战争 规模,并于1965年初从特种战争升级为局部战争,即由美军直接出兵到越南南方作战。到19 67年底已增兵到39万。从1965年起美国不断扩充军队规模,到1968年达到高峰350万 。为了 应付战争,前线迫切需要具有一定文化可以担当基层指挥任务的年轻人入伍。于是,各大学 学生成为征兵制的主要人选,这种征兵方式直到越战基本结束时才改成志愿兵役制。克里在 耶鲁大学的四年级时已经开始参加军训,因为父亲的缘故,他一直对驾驶飞机充满兴趣,所 以主修的专业也是飞行。克里开始以为他会被征召成为一名飞行员,但曾在陆军航空队做过 试飞员的理查德警告他,如果作为战斗人员参加飞行,他就可能失去对飞行的热爱。所以, 早就立志于效仿约翰·肯尼迪的克里,选择了水战,就像他的偶像“二战”中在109号 巡逻艇上服役一样。 在克里同届的15名骨人伙伴中,有4人最终踏上了通往越南的道路,他们(克里 ,他的飞行伙伴桑,以后创办了联邦快递公司的弗雷德·史密斯,以及克里13岁以来的亲密 伙伴潘兴)之间组成了非同一般的联系纽带。 他们毕业的时候越战正在升级,尽管全国主流媒体对此一片赞赏之声,但他们内 心并不情愿为了一场自己有所怀疑的战争去卖命。所有四人都利用他们的各种关系避免或至 少是拖延服兵役的日期,因为按照当时一般的观点来看,随着美国大规模的出兵,越南战争 或许很快就会有个结果,有人认为推迟一年服役就不必再要入伍当兵了。克里的方式是给当 地的征兵委员会写信,毕业后希望先前往巴黎学习一年,然后再入伍。不过由道格拉斯·布 瑞恩克利执笔的克里越战经历《职责之旅》中,并没有提及他打算延迟入伍和去巴黎学习的 计划。这一秘密是多年后竞选对手挖出来的。在遭到征兵委员会的拒绝后,克里还是欣然穿 上军装。美国老将军的孙子潘兴最终给这一议题定的调是:“当战争出现时,你必须得去。 ” 潘兴始终是这一群体中最有魅力的一个。如果生活是一场电影,潘兴将会扮演最耀眼的英雄 形象。这是个喜欢开玩笑的麻烦制造者,他喜欢追逐女孩,似乎在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正关心 的东西。“约翰非常严肃,对政治很感兴趣,”与两人都很亲近的骨人伙伴乔治· 布朗博士 说,“潘兴相反,喜欢开玩笑,经常把我们搞得窘迫不堪。约翰会很乐意写一些关于潘兴的 东西。他是英雄的后代,也是我们中的英雄。他把我们带到纽约的餐馆,因为他具有魅力超 凡的人格,几乎所有的女人都认识他。” 潘兴美若天仙的女朋友基蒂·霍克斯在史密斯大学,她是导演过“大睡”和“钓 金龟”两部大戏的传奇导演霍华德·霍克斯聪明诙谐的女儿。基蒂的美貌可以吸引每个人的 眼球,她家在纽约,喜欢用浪漫的语言描述她与潘兴、克里和其他骨人们共度的时光:“与 他们其中之一卷入爱情旋涡就是与他们所有人在谈恋爱。这是一段美妙的时光,没有一天不 叫我留恋。” 基蒂在谈到克里时说:“约翰有一种时刻清醒的气质,迪克就没有。我们所有人 都认为克里有朝一日会成为这个国家里的重要人物。并不是说有多少雄心就会有怎样的命运 ,而是在他身上必定会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发生一些事情。” 在潘兴的鼓动下,这四位伙伴一起去参加军事训练。既然不能开飞机,克里就选 择了海军。在圣迭戈的海军训练中心,他在海滩附近租了一套公寓,这样就能在自己玩兴大 发时随时去海里冲浪,不用受到军营规则的妨碍。在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克里一直待在纽 波特的海军军官预备学校里。他的同学们在玩牌或者闲话的时候,他总是躲在一个角落里读 政治书籍,主要的业余时间都花在学习历史和阅读最新的畅销书上面。这一习惯他保持至今 ,他只是偶尔到酒吧里喝喝酒。在此期间,他的战友各奔东西,分别到达各自的部队上开始 正式服役,克里也在参加军事训练一年多后踏上了征程。 1968年2月26日下午,24岁的海军少尉克里乘坐一艘美国导弹护卫舰“格雷德利 号”前往越南北部的东京湾。当时军舰刚刚离开中途岛前往菲律宾,和在“东京湾事件”中 声名显赫的“特纳乔伊号”一起执行护航任务。乌云低垂在海面上,舰首犁开深灰色的海水 ,留下泛着泡沫的白色尾迹。克里独自靠在护栏上,眼望无边的大海,心里想着在洛衫矶看 到被警察打伤的反战抗议者的情景。一名手持一纸电报的执行军官来到克里身边问他:“你 有个朋友叫迪克·潘兴吗?”这种问话方式让克里很吃惊,他在点头的同时心中充满不详的 预感。看了电报他突然觉着一股凉气从脊柱升起,空空的肚子似乎在痉挛,使他几乎无法支 撑自己,不得不扶住栏杆以保持平衡。 25岁的潘兴是美国第101空降师的一名中尉。2月17日在西贡以北400英里的一个 小村,潘兴所在的部队在搜寻一个掉队战友时遭遇袭击。就在他躲到一个掩体后面向战友挥 手让其远离危险地区时,一枚火箭弹钻入他前面几英尺的沙袋内爆炸。冲击波把潘兴抛到空 中,弹片把他的身体撕开,他当场死去,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克里脑海中活生生的伙伴眨眼 间变成了又一个冰冷的统计数字:又一位美国士兵为祖国献身。 噩耗使克里像被子弹击中一样呆住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立刻就知道全完 了,但是当我读完电报过了一会儿才真正明白它对我的含义。”他在后来给父母的信中写道 ,“接着我就开始哭泣,一种悲惨的空荡荡的感觉,之后它变成了愤怒和痛苦。我以前从未 感觉如此麻木、没有知觉。”战争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政治议题,他最好的朋友之一,拥有美 国军事历史上最著名姓氏之一的潘兴,为了寻找掉队的战友就这样死去了。 这是他在美国的朋友朱丽娅写来的电报,此时潘兴的葬礼正在本土举行,克里因为远在海上 无法亲自参加,所以就只好给潘兴的父母写信,表达自己的追悼和哀思。克里觉得自己很无 助,他怎么也难以接受躺在冰冷棺材里飘扬过海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与自己相交十多年曾经生 龙活虎的伙伴,他永远都无法再睁开自己的眼睛。深感切肤之痛的克里无处倾诉,只能向父 母抒发自己悲伤的感受。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还能说什么?我空虚、痛苦、气愤。除了战争、暴力,我 彻底迷失了所有的一切,而未来更多的战争还会环绕在我周围。我只是不敢相信这意味着如 此地残酷无情,那就是任何人都可能如此接近潘兴并夺走他的生命。这该受诅咒的敌人。我 以前从未感觉如此空旷……失去了潘兴,我就失去了很多。他是我生命中如此重要难以替代 的一个部分,在骷髅社中相互施与的无与伦比的爱,关心,愤怒和同情,都随他的灵魂远去 。潘兴之死使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也随之而去。潘兴是我们当中难以置信的一个精灵,我们都 想当然地认为大家永远会在一起,作为一个整体去面对生活中所有的事情。现在他在这样一 个让人难以理解的时刻走了。时间可能会减轻、但不会治愈我的痛苦。” 潘兴的死给克里带来了深深的痛苦。最活泼的朋友的记忆在脑海里还栩栩如生,尤其是他孩 子般的淘气,在耶鲁的朋友圈中很好地平衡了克里的严肃。在追求快乐时,潘兴没有什么顾 忌,他一直都是那么热情可爱。当潘兴服役的日子到来时,他已成为一名出色的伞兵,练就 了强健的体魄和坚定的思想。现在他死了,为了什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当时还在圣迭戈 训练的戴维·桑回忆说:“潘兴为何而死,这是克里最想知道的事情。” 克里将此归咎于约翰逊政府。就在潘兴死去的这个星期,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 席惠勒将军第11次到南越访问。克里怀疑惠勒会带着与往常一样的消息回国,告诉美国人民 他们伟大的士兵正在赢得另一场战争,并且给白宫写出过于乐观的报告。惠勒不会提及的是 潘兴阵亡的那一周已有543名美国士兵战死,也不会提到还有2457名负伤者。 随后克里听说,潘兴已经被埋葬在阿灵顿国家公墓,就在他传奇祖父的墓旁,这 才使他稍微感到一些宽慰。潘兴应该得到那样的待遇。但克里还是忍不住去想,国防部长麦 克纳马拉1967年11月的辞职申请已经清楚表明,五角大楼里的许多人不再相信战争会赢,但 他们仍然把一波又一波的年轻人推到前线去送死,似乎这样就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在另一封更加充满感情的信中,克里向热恋中的女友朱丽娅表达了自己的苦闷: “有很多理由让这封信变成一次痛苦的谴责并带我进入非理性的世界。我真不知 道应从何说起,所有的事情都那么虚伪和荒谬,我生命中从来没有像遇到这件事情一样感到 如此孤立无助。我很气愤周围除了暴力战争和冷漠以外一无所有。听到这个噩耗以后我完全 被惊呆了,无法静下心来,只好用琐事来强迫自己保持忙碌,在我周围建立起一个麻痹自己 的保护墙。尽管内心非常希望搞清楚这一切,但我总是迷迷糊糊。当执行军官问我是否有个 朋友叫潘兴时,我就有不详的预感。你们的电报验证了我的感觉,我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却心 乱如麻。 “现在除了伤心以外所有肤浅的情绪化的东西我都想完全忘掉,但发现自己做不 到。尽管我心里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是难免的,但对付这种情绪需要理性和力量。我不会 被击垮,我还有希望和信心。我的躯体里有一头野兽,告诉我不能放任自流,要我从中发现 一些感受,‘你很强大,现在不能停下,有些东西会帮助你走得比以前更有力’。朱丽娅, 如果我生命里不再去做其他事情,只是不断向别人重复这样一个事实,如此耗费人类的生命 是多么浪费和愚蠢!我的话并不意味着在这个消费型的世界上要保持一种时尚,我只是说自 己的努力应该是全心全意的,要尽我所能帮助建立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我还没有失掉信仰 ,相反,我已经获得一个定论,具有了比以前更加强烈的愿望。现在有一种必然的感觉,一 种坚定的使命感会把担忧从以后所有的行动中排除掉,使我更勇敢地表现出个人价值来。 “现在我周围的世界与你完全不同。我们的朋友都可以想象得到。它充满了原始 的求生欲望,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对自然的无尽破坏,迫使人们迅速成长。我感觉自己已经看 过了很多,也看透了很多,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很奇怪。不管我们去哪里都可以看到B-52在 头上来来往往,在关岛到越南的航线上穿梭。现在两艘航空母舰在港口装载弹药,修理飞机 ,人们谈着阵亡的飞行员以及空袭的效果。成功就代表杀死了许多敌人,不成功就意味着自 己人员的伤亡。其实这都是一样的,所有的人员损失都会在世界上一些地方人们的心里留下 悲伤和失落。小船在港口附近演习,我们每天都要为应付不测事件而训练。一切都是紧张忙 碌的,没有任何玩笑轻松可言。不管一个人在哪里,不管做什么工作,你都不能忘记这是在 战争中,危险时刻近在眼前,每个人都可能因为那个夺走潘兴生命的愚蠢和非理性的相同原 因而丧生。” 克里在对潘兴的追忆中来到了越南,来到这块万里之外的陌生国度。虽然他从潘 兴的死中领悟到了更多东西,虽然他对美国的越南政策产生了更多的怀疑,但既然踏上了这 条道路,即使危机四伏也没有回头路可走。潘兴回家了,躺在一座漆黑的灵柩里,克里却在 继续朝着那个夺去潘兴生命的充满血与火的战场前行。对他来说,所有的悲伤疑惑都已远去 ,因为战争就在前面。 第二节 别管我们 微风轻轻吹过水面,春天的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使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抵挡时时 袭来的困意,可是克里并没有这个心情。经过多日的航行,舰队在南越港口城市大能的猴山 基地靠岸。这是1968年的春天,绿意已经早早爬上了越南的山冈河川,脱去厚厚冬衣的克里 急切想上岸到周围走一走,看看这块好友为之丧命的是非之地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很快就感 到对这个过去曾经是殖民地的城市一点都不生疏,就跟美国殖民地菲律宾一样。法国殖民时 代的建筑到处都是,这和美国本土的风格没有多少差别。美国建筑公司的作品正在拔地而起 ,涂着USA标记的车辆工具散落在各个角落,B-52拖着长长的身影吼叫着掠过天空向北飞去 ,美军直升飞机在不断起降,周转着人员装备,水边堆着高高的沙袋,以防涨潮时淹没了岸 上堆积如山的战备物资。使克里吃惊的是,他看到带倒刺的铁丝网比周围翠绿的竹子还多。 南越的美国化是不可避免的,除了远处的水田以外,目光所及已经看不到多少越 南本土的氛围。但真正吸引克里注意的是停泊在岸边那些40英尺长的美国铝制巡逻快艇。它 的学术名称是“近岸浅水快速战术船”,取这几个词英文的第一个字母合在一起正好就是快 船的意思。这种快艇开始是设计成水上出租车,用来给墨西哥湾的钻井平台运输人员物资, 后来被海军看中,改装成航速23节的轻型巡逻艇,上面装备了一门81毫米迫击炮、一挺并联 127毫米机枪,某些型号上还有一具榴弹发射器。克里在给父母的信中写道:“在我们上 岸 的码头上拴着一艘小快艇,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艘。不过,这一艘显然已经交给越南海军 使用,用于海岸警戒。”他已经申请到快艇部队服役,现正在等待批示命令。看到这艘短小 精悍的小艇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回圣迭戈后一定要去科罗拉多的海军基地参加相关军事训 练。 出乎克里所料的是,他的战友没有几个愿意参加快艇训练学校,“格雷德利号” 上的人员已经目睹了足够多的战斗,他们宁愿离那些说不准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危险岗位 尽量远一些。 当克里在大能的水边漫步时,他无意间看到墙上涂写的反美口号,还有一堆游击 队的尸体等待集体埋葬,这一可怕的场面让他感到震惊。“已经发生的这些事情令我作呕。 ”他在给父母的信中写道。2000多年来越南人一直在抵抗侵略,到了近代,法国人、日本人 接踵而至,现在他是最新一波中的一员,这在作家尤金和威廉1958年一本描写东南亚冲突的 小书中被称为“丑陋的美国人”。克里从已经读过的历史书中发现,那些看起来非常强大的 征服者在越南最终都被击败了,在他看来自己的国家不可避免会成为下一个失败者。1965年 3月第一支美国海军部队就在大能登陆,三年以后的今天,美国已经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 克里看到当地的农民忙着自己耕种的活计,尽管炸弹爆炸的隆隆巨响就在附近的大理石山上 回荡,他们实际上已习以为常。在大片的开阔地上有许多茅屋,人们在田里裤腿卷得很高, 头上的大草帽遮住了他们面无表情的脸,他们只是在默默地工作。克里心里在想:这些人怎 么可能相信我们在帮助他们?持有现代化装备的人为了自己声称的神圣目标在此鏖战,但是 这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们真是疯了,战争在为谁而打?我知道我们很容易情绪化, 但我仍忍不住去想,他们的脸看起来像在说:滚出去,让我们独自待着。 在那次访问期间,克里发自越南信件的主旨是在外国土地上一个不受欢迎的士兵 的感觉是多么尴尬。他觉得最难接受的就是当地人用敌视的眼光盯视他的军服。他遇到一个 为红十字会工作的妇女,她告诉他大概有1000多名游击队员生活在他们中间。不管这是否是 夸张,都使克里感到很紧张。他在家信中写道:“不管我去哪里,年轻的越共都会看着我的 行踪,这使我很害怕。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来辨别朋友的真伪。你可能与一个人待在一个房间 里而不了解他的真实身份,现在我很容易理解存在于边远地区的那种互不信任之感。在任何 地方你都难以确知身边的人是否会在你不注意时把枪口对准你。在这样的地区如何战斗?你 不知应该相信谁,不知改怎样划线。这真是战争中可笑的一面。” 第三节 战场浴火 克里的服役过程经历了两个阶段。1967年12月到1968年6月这相对平静的半年里 ,他在美国导弹护卫舰“格雷德利号”上的电子部门工作。这艘军舰在东京湾中为航空母舰 提供护航,基本处在实际战场之外。 “我并未真正感受到战争中地狱般的景象。”克里回忆道。1968年2月,南越的游击队发动 大规模春季攻势,彻底摧毁了美军扭转越南战局的企图。美国被迫撤换在越美军总司令 威斯 特摩兰,由艾布拉姆斯接任。但是,对战争的失望和巨额的军费开支使美国国内反对战争的 呼声日趋高涨,面临大选的约翰逊政府只得提出有限停止轰炸方案以换取选民的理解。这些 事情克里在军舰上没有直接感受到,他只知道从航空母舰上起飞的飞机架次好像有所减少。 6月6日,他的军舰返回母港加州的长滩进行轮休。就在那一天,参加竞选总统的参议员罗伯 特·肯尼迪因为前一天晚上在洛杉矶一家旅馆里遭到枪击后不治身亡,肯尼迪家族的另一位 大人物为政治献出了生命。克里这段时间一直在海军快艇学校学习,并且被提升为海军上尉 ,这是他从军经历中的最高军衔。但是他心里始终难以忘怀的是罗伯特的死,到底什么是政 治,为何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人物一个个都被背后的对手暗箭所伤,为何他们明知道越南是一 块泥潭还要往里陷呢?难道这些都是自己喜欢研究的政治的本来面目?他想的越多疑惑越多 ,内心已经隐约出现了一种信念:只要有机会,我就必须努力阻止那些大人物利用士兵生命 来为自己政治前途服务的野心。 在美国本土待了5个月以后,带着对战争不断增长的忧虑,克里重返越南,再度开始履行他 作为军人的职责。 克里此时依然希望能够尽可能远离战争,他不愿自己像潘兴一样,在稀里糊涂的 情况下就被这该死的战争夺去生命。因为当时美国快艇的行动范围一直都局限在越南海岸附 近执行巡逻任务,尽管这比“格雷德利号”更加靠近战场,但他依然认为自己相对还比较安 全。 “我并不真正想卷入战争,”在一部出版于1986年的回忆越南战争的书中,克里 在自己写的那段章节中讲道,“当我要求到快艇上服役时,它们与战争的牵连很小,只是参 与在海岸附近巡逻,我想那正是我想做的事。” 但是在他到达越南两周以后,快艇部队的任务改变了。在新近发动的“海上霸王 ”行动中,海军快艇的使命变成了在西贡以南湄公河三角区狭窄的水道上引诱游击队开火, 然后进行打击。在小港湾和运河里,快艇成为特别脆弱的袭击目标。由于快艇原先的设计任 务并不涉及军事行动,它只能为乘员提供一些轻微的保护。铝制船体很容易被子弹洞穿,艇 员们只好在舱室两边悬挂了防弹钢板。另外,快艇发动机运转时的巨大轰鸣经常招致伏击, 此时速度是它最大的逃生法宝,但是,在那些狭窄的水雷遍布的港湾里,这通常发挥不了什 么作用。在逐步升级的战争中,克里从最安全的地方之一直接跨入了战争最前沿。 快艇的典型人员组成包括一个像克里一样受过大学教育的艇长,以及5个平均年 龄只有19岁的蓝领水手。在驾驶室上方安装着一挺127毫米并联机枪,这个位置是最容易 受到攻击的。还有一个枪手在艇尾。克里的任务是在小水道内静静游弋直到隐藏的游击队员 开始射击,然后他再命令自己的人还击。 “海上霸王”行动在私下里被海军官兵称为“苏姆·瓦尔特的野主意”。舰队司 令苏姆·瓦尔特对海军在越南海岸的巡逻未能阻止通过湄公河三角区进行的武装渗透深感挫 折。因为美国不允许军队进入柬埔寨,并且湄公河三角区的河流及两岸丛林被认为对美军的 船只过于危险,所以游击队的力量有效控制着河流供应线。于是,苏姆·瓦尔特想出了主动 出击的主意,他希望利用美军快艇相对强大的火力以及陆海空军的密切配合,插入到内河之 中,切断游击队的供应线,并在遭遇战中借机消灭敌人。 在他的指挥下,快艇将主动进攻敌人。这一招虽然满足了苏姆·瓦尔特的战略意 图,但却把脆弱的巡逻快艇直接暴露在危险面前,尤其是当它慢慢游弋寻找目标时,很容易 成为对手先发制人的靶子。苏姆·瓦尔特于2000年去世,在他的自传中曾经提及过这样一个 统计数据:他指挥下的这些人在一个典型的作战年度中有75%的可能战死或者受伤。他对作 战的风险是一清二楚的,因为有一名快艇艇长是他儿子——海军上尉埃尔姆·苏姆·瓦尔特 三世。 就在这样的状况下,克里跨入了这个高度危险的岗位。他原本对此是没有心理准 备的。但是从另一个方面说,这种冒险的生活又是他骨子里所向往的。此时他还没有真正经 历过正面作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不知道那种场面和感受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他 甚至对介入这种没有安全感的战斗有些抵触,可一旦快艇载着他和下属开进狭小的河道时, 除了应战,他已别无选择。 1968年12月2日,克里经历了他的第一次激战。在和另外一条船共同去袭击一个 目标时,队友的发动机出了故障,克里不得不等着直到两艘船可以一起离开。但他们随后陷 入与游击队的一场交火,克里的胳膊上受了轻伤。于是,遭遇激烈战斗的第一天就为他赢得 一枚紫心勋章。 “那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但克里的出色表现应该得到奖赏。”威廉姆斯· 科齐特回忆道。他领导了这次行动,并在以后晋升为海军少将。 克里在湄公河三角区巡逻时拥有了第一艘归他指挥、编号为44的快艇。当时上级 命令他搭载一支小分队到达一个指定地点,然后进行接应。美国中央情报局为了帮助军方的 行动,资助了200多个这样的小队,每队大约有18人,目标是通过暗杀、绑架、以及借助于 惟利是图的越南人的破坏行动来摧毁越共在地方上的网络。在很多情况下这支小队的成员都 来自于南越的罪犯,他们有一个机会在终身监禁和参加破坏行动之间做出选择。还有一些是 北越人以及越共的叛变者,只要给钱他们什么都干。他们的收入是在越共时的四倍,每杀死 或抓住一个俘虏以及缴获一件武器还有另外的酬金。搭载克里快艇的小队首领自夸他的手下 有5个人曾经被胡志明亲自授予过英雄称号,现在为了金钱,他们掉转枪口朝向以前的同志 、当地农民和任何违反宵禁和擅自闯入禁区者开火。这种利用叛节者和邪恶罪犯的政策激起 了克里对美国最终在越南获胜前景的深深怀疑。直接鼓励敌方成员背叛的行为在南越正规军 的许多士兵里也引起很大不满,他们对美国政府向前战犯们慷慨付出的酬金深感嫉妒。如果 叛变者可以得到那么多,还需要正规军干什么?而且当时正规军并不清楚,这些背叛者很不 可靠,实际上一些人不久后又返回越共一边。这已经是美国酝酿中的转移战争责任、由南越 人来充当主要打击力量的战争“越南化”的雏形,半年以后它会作为尼克松政府的越南政策 基本方针而得以明确。但如果这意味着南越军队里充斥着机会主义者以及敌人的同情者,南 越人看来也不太可能支持下去,更不用说靠他们自己的力量赢得战争了。 克里心里一边琢磨着这些事情,一边用快艇运载袭击小队于晚间在一个据称有游 击队据点的岸边靠岸。当这些人消失在浓密的红树林后,克里把船泊在距离登陆点下游几百 码的地方,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如果他们需要就提供援助。他在战斗日记中写道:时间慢慢 过去,我们虽然困倦,却都不敢闭上眼睛,毕竟这是在危险地区,枪声随时都可能响起。到 了后半夜,在袭击小队上岸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颗红色信号弹,这意味着需要紧急撤离。两 艘在附近停靠的小型巡逻船也加入了行动。在克里把自己的快艇开出泥地以前,那两艘小船 已经迅速启动,消失在河口。一名船长用无线电向总部大叫:“要求紧急撤离,现在行动, 要求紧急撤离。” 显然那位年轻船长不知如何是好,或许这是他的首次参战,缺乏组织的混乱状态 令人吃惊。克里写道:我们以前从未与他们一起战斗过,我们那天早晨接到的作战命令没有 提到会遇到他们。克里的快艇向登陆点冲去,不断有子弹呼啸而过,但在漆黑的夜里他们无 法辨别子弹来自何方。在快到岸边的时候,快艇搁浅了,这时袭击小队也出现了。 他们拖着一条舢板慢慢走来,这时枪声停了,好像当晚的射击已经结束。克里跳 上快艇甲板问袭击小队发生了什么事。原来他们在巡逻时遇到一间屋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他们闯进去时发现女的正在给她的越共男朋友写信,于是扣留了他们。在回来的路上他们 看到一条舢板上面坐着四个人,于是向他们开火,事情就是这样。这看起来就跟每天发生的 事情一样。“那些人都死了吗?”克里问道。“当然,袭击小队从来不会错过自己的目标。 ” “但是舢板上的人也没有还击或做其他什么事情吗?”就这样无缘无故射杀了他 们听起来似乎难以置信。 那名队长继续说:“没关系。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在那里。另外一个队员说他们有 枪,只是舢板翻了以后枪都掉到水里。” 克里转过身来看看他们押来的年轻人。那个女孩坐在船尾,并不紧张,一脸的挑 战神情,盯着那些刚刚把同胞杀死然后扔掉的人。克里心里在想:她也在盯着我,我担心她 的男朋友正在哪里与我们的人作战。他们说舢板上的人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正准备离开,但 我更多为他们感到羞耻、罪恶和懊恼。我想去抚摸一下那个姑娘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但我 确实不知道是否应该如此。而且除了蔑视以外她似乎不会接受我的任何友好姿态。我把目光 转向别处,什么也没做,我也不能做什么。此时我恨我们中所有剥离了人们自尊的人。 克里回到他的驾驶室中,在他开出这条河时,那些惟利是图的人还在兴高采烈地 谈论,无疑是在憧憬着他们因为刚才的杀戮可以得到的酬金。一个人在模仿死者中当时坐在 某一位置上的人看到他们时的表情。战争中死人没啥了不起,只不过又增加了四个伤亡人数 而已。美国为此要付给他们每人X美元的奖励。 很快,克里在越南的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平安夜来到了。在美国时,每到这个时 刻,他都要与家人团聚,但现在他不仅没有时间坐下来吃顿像样的大餐,甚至还要像往常一 样出勤。而就在这次行动中,一位越南老人在克里面前死去。 1968年的平安夜一直炮声隆隆,停火时间似乎只有几分钟。克里和他的5名船员 当时正在柬埔寨界内一条小河里的巡逻艇上。炮弹不断划过夜空,在远处爆炸。“敌人在哪 里?”一名艇员大叫道。 透过不断的闪光可以看到,远处一位老人正在照顾他的水牛,他同时也扮演着一 个掩体的角色,在他身后的灌木中好像藏着一个越共的机枪火力点。 “开火,让我们端掉他们。”克里命令道。他的副手、伊利诺伊州的詹姆斯·瓦 瑟用他的M-60机枪扫射过去,击中了那个老人。他掉入河中,应该是死了。当时他们和目标 之间没有任何阻挡,快艇上的水手一阵齐射,加上附近其他小船的支援,那个机枪火力点很 快就静下来了。 射击声停止以后,游击队员或死或伤,能跑的都溜掉了。因为是夜里,即使用艇 上的探照灯扫过去,黑沉沉的红树林中也看不到什么,那里只剩下了一头牛,刚才还在旁边 的老人显然被杀,同时两名向美军提醒越共袭击信息的南越士兵也被对手击中,非死即伤。 在同一天晚上,克里和他的船员也差点被友军火力所伤,当一些南越士兵向水中开枪庆祝节 日时,子弹与他们擦肩而过。 为完成任务,他已经进入柬埔寨境内好几英里,理论上说这已经超过界限,却又 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于是,克里给上级发出一个讽刺性的电报说,他正在海军最接近内陆的 作战单位里起草电文。 回到了基地,疲惫不堪、备感孤独的克里像往常一样坐在打字机前,把心中的感 受源源不断地流于纸上。对于那位老人的死,他不知应该如何理解。如果听之任之,那他后 面的火力点就还会继续威胁自己的兄弟;可是杀死他以后克里心里又有些空荡荡的,尽管好 像只能如此,但他总在想是否还有其他的办法。相对而言,如果那位老人在主动充当人体盾 牌,那么他应该也做好了牺牲准备,毕竟他不能算做一个完全的无辜者。所以,克里觉得还 可以接受,但他担心这么下去自己的耐心会逐渐消磨殆尽,成为一个可怕的杀人机器。以后 他会回忆起自己用军事法庭来开玩笑,因为对他来说已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还有意义。对他的 船员来说,克里是美国海军中最大胆的一名船长,作战时勇敢无畏,对敌人冷酷无情。但是 战斗任务本身和道德之间的冲突常常在他心里蒙上阴影,这些天在他指挥下带来的死亡也与 他内心的感受在激烈鏖战。 很久以后克里谈到此事时说,他已经不再记得任何有关水中那位老人的事,并表示他有时难 以目睹所有的行动。但是瓦瑟说他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很清楚,多年以后当他与克里相遇时第 一次谈起这段往事,回忆起那位老人被击中的一幕,瓦瑟依然感到心有余悸。“从那以后我 甚至不再喜欢圣诞节。”他说。 平安夜的战斗之后克里又经历了三个月强度更大的战斗。克里不得不经常违背上级的指令而 做出一些大胆的举动,以至于上级指挥官心里常泛嘀咕:他是应该得到一枚勋章还是应该上 军事法庭?看到一名船员杀死一个可疑的孩子,他或许是或许不是无辜的平民,克里心里会 感到绝望。如果看到一个宪兵不顾平民的死活而随意开枪,他会上前怒斥。他也在努力使自 己5个最好的兄弟能够在激烈的战斗中幸存下来,但他们以后全都在战斗中阵亡。 战斗虽然残酷,虽然在逼迫人拥有一颗铁石心肠,但它并没有剥夺掉克里对美好事物的追求 与欣赏。在越南服役期间的日记上,他的浪漫情怀再度跃然纸上: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简单 自然,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毫不做作的和平气氛环绕着我始终疲惫的躯体。一个小运河在 左侧隐约闪现,吸引着我去探询那里未知的美景,尽管身边的海图不允许随意转头,但我还 是把船开了进去,进入一个五彩缤纷清脆欲滴的神奇世界。在那里他透过太阳镜发现一个巨 大的天然温室,里面充满了繁茂伸展的植物,他多么想融入其中,跟无忧无虑的鸟儿嬉戏。 但是接着美国直升机群轰鸣而至,“就像黑色的昆虫一样丑陋”。它们打破了天空的宁静, 打破了你的思想和你面前所有这些美好的东西。 紧接着是一个多雾的圣诞节早晨,克里在一个平静的小河旁,想起预言故事里一只木制的海 鸥在空中翱翔,它可以看见身下地面上的一切,下面却看不到它。“我想自己如果会变成那 只无形的巡回者该有多好!”他在日记中写道,“你是如此自由,可以对看到的东西品头 论足或者默不做声,因为外界对你没有任何要求,你只需在微风中自由翱翔。”但是即使那 个宁静的早晨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儿时的幻想很快就会破灭,因为现实是残酷的,因为那 天他正在越南的河里航行,寻找敌人开战。 1968年12月—1969年1月,克里一直待在44号艇上。这段时间以后经常被忽略,因为他除了 第一天以外,再没有获得任何勋章。但是他在这艘艇上起家,学会了如何做一名艇长,并且 指挥了令人心痛的平安夜战斗。 第四节 “老虎”之死 不管一名士兵为了作战已经具备什么样的思想准备,他在心理上都难以接受看到 惨烈死亡的场面。尽管克里已经听说许多人在越南死去,包括潘兴和其他在波士顿、新港和 圣迭戈认识的人们,在1968年12月29日以前他还没有当场看到己方一个人的死亡过程。那天 ,他的下属斯蒂芬·戈登被一个弹片伤了胳膊,要到美国第三野战医院接受治疗。他陪同戈 登到达这所医院后,顺便帮助处理了一些严重受伤的南越士兵。克里在他的战斗日记中提到 其中一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觉得帐篷里没人知道。他完全赤裸着,瘦骨嶙峋的躯体 躺 在褐色塑料包裹的手术台上。穿着绿军装的人进进出出,一盏怪异的荧光灯照在他的脸上 ,他的胸脯没有规律地无力地上下起伏着。我的目光在手术台和上方巨大的空调管口间游移 ,我突然觉得它成为紧急处理室里最显眼的装饰。 “这时,一个年轻的实习医生走进来,准备好一个血袋以便输血时用。他要用一 个测量血压那样的泵,把血浆挤入一个塑料管,然后输给这个快要死的人。有时这个越南人 的脚趾抽动一下,他的手想移到头上去摸什么,他的动作非常僵硬,很不协调。 “我听说他是一名“老虎”侦察兵,那是南越部队里的精英组织之一,隶属于第九步 兵司令部。他们的任务是小规模渗入犬牙交错的军事前沿,为大部队获取有价值的情报。正 因为他们需要深入密林丛中,所以常常遭到伏击。有人轻声告诉我他掉进了一个傻瓜陷阱, 还有人说他受到枪击。我可以看到他的脖子在流血。他的头向后弓着,眼睛半开半闭,像在 寻找什么。周围没有什么东西,我想此刻他是完全孤独的,没人一直在他身边,没人与他交 谈因为他不会说英语,而我们不会说越南话。从他身上我已看不出任何昔日的风采,我一直 在想原来老虎也承受不了越南丛林里无尽危险的打击。 “他的左手上缠着的白色纱布已经被完全染红了,在绿色军用担架下面他流出的 血已经聚成一滩。他身上到处都在出血,即使是两条腿上绑着的透明塑料夹板也像原本就是 红色的。我的胃开始痉挛,全身大汗淋漓,不得不坐在地板上,因为我觉着自己快支撑不住 了。 “突然,他的右臂伸出来,直指向大门,喉咙中拼命地咕哝着。一个医生迅速上 前测量他的脉搏和血压。他的脚趾从塑料夹板中使劲伸出来,上面的血迹已经干在趾甲上, 像镜子一样闪光。他想抬起头看,可能想说什么,可能是最后一次与痛苦抗争,然后他就安 静下来。他的右手依然伸着,慢慢落到他的胸脯上。他的另一只手缓缓垂到担架的一边。他 就这样死去,没有一句话,没有痛苦的呻吟。 “这看起来很荒谬——一个人孤独地死在自己的国家。我想哭但我明白不能让自 己那样,于是眼泪只是在眼眶里打转。现在,我想自己当时为何没有无所顾忌地哭出来,我 感到很抱歉。他的尸体随后就被抬出了房间,一个护士进来用一块大纱布去擦手术台上已经 变黑的血块。当蓬松的白色纱布变成浸透了红色的海绵时,她把它扔进旁边的一个废物箱, 收拾好手术台以迎接下一个伤号的到来。” 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克里看到周围又涌来大量的伤者。他们排起的长龙让他想起自己和战友在基地排 队等待体检时的情景,但是与那些身上连个疤都没有的新兵不同,这支队伍里的人头上、腿 上、胳膊上、胸部或肚子上都缠着渗透血迹的绷带。在门诊的入口处,扔着很多沾满泥浆的 皮靴和军服,有些混杂着暗红色的血迹。就在几分钟前,穿着这些皮靴和军服的人还在附近 的道路或者田野里围捕越共,现在它们的主人却等在简陋的诊所外面,以便让别人为他们从 肌肉和内脏中取出弹头或弹片。 几个小时后,“老虎”侦察兵的尸体又被抬出来,他们把它塞进一个深绿色的塑料尸体袋, 然后扔到车上运往太平间,最后将被埋在他为之战斗过的河岸边。 这就是一个人生命的最后阶段。与出生时自己的哭声和众人的欢笑不同的是,他匆匆地、孤 独地、悄无声息地离去了,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的父母妻儿,或许会接到一纸通知,或许 会一无所知,多少年后他的身体会化作沃土,滋养着附近的植物,他的生命会以另一种形式 得以延续。但是那个周身为血色覆盖、生命的最后关头试图攫取什么却又无奈放弃的人的形 象,会始终在克里眼前晃动。他到底想要什么?要他的家人、他的战友,要向别人倾诉他的 痛苦,或者只是希望弄清自己为何而亡?是的,以他的年纪,本来应该在田间劳作,或者在 工厂里制造有用的商品,可是他就这样不知为了什么而早早死去了,而且是死于不知名的同 胞之手。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他非要那么悲惨地死去吗? 第五节 西贡面帅 自从发生了平民遇袭身亡的事情以后,可能杀害了无辜平民的噩梦就一直困绕着 克里。可是为了防止游击队利用晚间进行部署和补给,在南越地区的许多水路里,即所谓的 “自由开火区”,美国海军被授权对违反宵禁的人格杀勿论。因此,无辜村民被杀的可能性 变得更高。 44号快艇上的一名艇员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件。来自于阿肯色的朱·威特劳回忆 说,一 次他与克里一起巡逻时看到岸边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就大喊道:“我要开火了。”机 枪的扫射声在寂静的河岸两旁回响,岸上有人掉进水中,非死即伤,但是没有人回击。 威特劳回忆起这一幕时说:“这里位于自由开火区,于是我就开火了,然后上子 弹。我应该是在做该做的事情,感觉自己像个男子汉。但是走近以后,你会看到许多村民的 惊恐表情,他们挥动着胳膊大叫:不,不,等一会儿,别开枪。这时我才停止已经打倒许多 人的射击,接着发现他们都是些友好的人。” 当被问及威特劳的叙述时,克里说他已不再能够清晰记得这些细节,并且怀疑威 特劳是否把这次经历与别的事情搞混淆了,或者那次行动中他自己是否与威特劳在一起。海 军的记录中没有找到这次事件。当《波士顿环球报》告诉克里有关威特劳的回忆后,克里与 威特劳谈论了这件事并表示他依然没有想起它。不过,克里对于允许在自由开火区随意开火 滥杀无辜的记忆仍然非常深刻,这一点后来成为他遇到美军在越南最高海军司令时的中心话 题之一。 克里一直对海军自由开火区的政策给平民带来的风险感到震惊。于是在1969年1月22日,海 岸11师和13师的20名快艇艇长得到一个机会,去西贡参加一个很高级别的会议,以阐述他们 对于新政策的观点。在这次特别会议上,他们向苏姆·瓦尔特和整个战争的最高指挥官克雷 顿·艾布拉姆斯将军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们执行自由射击的政策非常困难,因为许多成 员拒绝执行下达给他们的命令,因为有些下属开始反叛,声称不再返回那些可怕的河道。” 克里在1971年迪克·凯维特的电视节目中回忆道。 对于克里来说,48岁的苏姆·瓦尔特就像个传奇。1942年在美国海军学院只学习 了三年,瓦尔特就以全班第七的成绩毕业,“二战”中被分配到“鲁宾逊号”驱逐舰上服役 ,见识了规模宏大的莱特湾海战。在一次鱼雷攻击中因为有功被授予铜星勋章。在朝鲜战争 中,他在“威斯康星号”战列舰上表现出同样的勇气。因为极其聪明、工作努力和格外虚心 ,他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四星将军。1968年9月,在克里返回越南以前两个月,苏姆· 瓦尔特被任命为即将开始的河流绞杀战的负责人,其目的在于扼杀越共通过北越和柬埔寨进 行的水上物资供应通道,而自由开火区的创意同样出自这位将军之手。 那天在他的住所,苏姆·瓦尔特接见了这20名年轻军官。他们对这位将军十分敬畏,不过其 中一些也充满怨气。克里的战斗日记记录下了这一刻:“我们被允许落座后,将军 给我们介绍了艾布拉姆斯,这是新上任不久的驻越美军总司令,不过当天他主要是一名听众 。我们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张大耳朵,仔细聆听这位海军司令的每一句话。几周以来部队里 一直有一个猜测,现在实行的战术可能会有变化,我们原来想今天的谈话就要从这里开始。 但是我们猜错了。健壮的将军用坚定的语气告诉我们战争的情况以及我们正在从事的工作对 于战争结果是多么重要。他向我们表示祝贺并且赞扬了我们,接着要求我们继续进行现在的 战斗。大家都有些失望,谈话持续了20分钟,惟一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我们都暂时脱离战 场,飞到西贡,接受了一位四星上将的鼓励和鞭策。谈话结束时我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一眼旁 边的一位军官,大家心照不宣,我们没有说出事先为这次谈话准备好的任何陈述就一起走了 出来。” 克里并不是参加西贡高级会谈军官中惟一的怀疑论者。“他们试图给我们打气。”他的同伴 海军上尉比尔·舒马丁说,他从1968年6月开始就在快艇上干了。“他们根本不问我们的意 见,我们师的指挥官已经厌倦了手下军官反映这类问题。”多年以后,另一位军官回忆道: “总的来说,至少我们大部分人都认为,在流动的河水中,在挂着旗子行驶的快艇上 射击不会很精确,而且在遭到突然袭击时更有可能在慌乱中胡乱还击。我们对一些普通百姓 的恶感在上升,他们是些靠种田和打鱼来养家糊口的越南平民。我们要赢得民心,不能靠摧 毁视野内的一切来使他们更恨我们。” 克里和其他军官不可能知道的是艾布拉姆斯将军的心情,他曾在巴顿将军手下担 任过坦克指挥官,自己对战争前景充满深深的忧虑。随着美国政府越来越焦躁地希望撤出越 南,战争越南化的期限不断提前,这使艾布拉姆斯感到非常麻烦。他在试图了解前线的实际 情况。 西贡最高会议上这些军官对艾布拉姆斯既没有很恼怒也没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不过他们很高兴地得知,他们以后的巡逻可以得到直升机的支援。后来瓦尔特将军回来了, 又说了一些玩笑话,让人觉得他似乎对屋里的每一个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最后说他感觉 到这屋里有人以后会成为海军作战部长。克里觉得很奇怪,因为他所认识的每一个人几乎都 打算以后退役,或许瓦尔特说的是他自己? 苏姆·瓦尔特讲完话后开始聆听军官们的意见。一名军官问将军关于潜艇上尉威 廉·科森的书《背叛》,里面谈到如果美国继续支持腐败的西贡政权,战争肯定会失败。书 中说:“人们已经闻到了它的腐臭,这种气息弥漫在整个南越。美国说自己的行动是为了建 立民主社会,我觉得真是可笑。”将军拐弯抹角地声称,他没有读过这本书,然后猛然说 道:“你们要想想原因。……朋友们,最好别再提这样的问题。”克里问了一个问题:“我 们的任务表面看来是切断供应,但他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把我们引入伏击圈,然后加以消灭。 这不正是给他们提供了机会吗?”将军简短地说我们的目的是展示美国国旗。“这个回答让 我感到很奇怪,我感觉我们似乎正为了越南国旗而战。为何我们不展示他们的国旗,或者更 好是让他们自己在河里巡逻,展示他们自己的国旗?我在海军的许多朋友告诉我,他们在内 河行动中都孤立无援。将军继续说他知道海军主动出击去寻找敌人很困难,但是陆军一直都 在这样战斗,我们应该习惯于这一切。我想指出陆军的装备和训练都与我们不同,他们有许 多支援手段但我们没有,不过我想还是马上闭嘴安定下来更合适。”克里在日记中写道。 苏姆·瓦尔特被问了许多难堪的问题以后,他的助手来解救他,说在南越地区杀 死无辜平民是难以避免的,苏姆·瓦尔特宣布这是正常的,战争中的偶然事故已经被考虑到 了。接着他赞扬了大能一个船长的行动,他在海岸边偶尔遇到一些越共并把他们全部杀死。 这是一种进攻型的军官,河流战斗正需要这样的人。他的助手开始引用丘吉尔的话,告诉我 们海岸11师正在做海军里最重要的工作。克里的一名伙伴回忆说,我们都相互对视着想:这 是什么废话? 克里在战争日记中写道:“我离开西贡会议时感到比我来以前更加难过沮丧。即使 是那里的情报官员也告诉我,他认为我们做的事情是个错误,但他不能控制自己的上级,问 题就在这里。对于顾问来说,最不幸的事是他们要对需要意见的那些人说他们想听或者需要 听的话,尤其是在这些人希望得到升迁的时候。” 第六节 大胆行动 但是克里的岗位就在河道里,这里还有他的兄弟。不管心里如何怀疑,他首先要 做的事情就是完成自己的使命,并尽可能保证自己和下属能够活着回去。在西贡会议期间, 他加入到另外一艘编号94的快艇成员之中,在随后一系列的战斗中他获得一枚银星勋章和一 枚铜星勋章,以及总共三枚紫心勋章中的另外两枚。自1969年1月开始,在危险的48天里这 些艇员完成了18个任务,几乎所有都是在湄公河三角区茂密的森林中完成的。 克里的新艇员包括机械师尤金·桑,后来成为艾奥瓦的一名水泥匠;戴维·阿尔 森,那时是艇员中惟一的非裔美国人,现在是南卡罗来纳的一名牧师;来自于伊利诺伊州的 军士戴尔波特·桑杜斯基;后枪手和军需官,加州的迈克尔·迈迪罗斯;最晚来到的汤姆· 伯劳迪恩,他刚刚从麻省的切尔姆斯福德高中毕业。还有其他人在队伍里进进出出。 在十多次的交火中有一个为期8天的战斗是最为激烈的,克里的艇员把它形容为 “地狱般的日子”。 1969年2月20日,一块弹片打入克里的左侧大腿,他挺住了并因此获得第二枚紫 心勋章。按照海军关于此次事件以前从未提及的一个报告,一个双艇巡逻队看到河岸上有三 个人穿着黑色睡衣,一边跑一边向他们开火。尽管没有批评这次交火,但海军的报告对未指 名艇长们的机会主义行为提出了质疑。 报告中说:“这一地区看起来极其繁荣,为心理战行动敞开了大门。这里只有最 小规模的防御设施,没有发现进攻性的碉堡掩体。”填写报告的海军军官最后总结道:“以 后这一地区的任务应该被确定为心理战而不是破坏行动。” 据统计,最终遭到的破坏包括4只舢板、10桶烈酒、3个地堡、5000磅的大米。两 艘艇上的艇员共发射了超过14万发127毫米子弹,没有敌人死伤的报告。 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克里反驳了报告对向机会目标开火的质疑。“问题是三个 可疑者潜入了河岸的后面,你除了射击别无选择。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任何人都可能转 过身来杀死你。这就是战争的基本性质。” 5天以后克里的快艇在巡逻时,一架支援直升机的弹药打光了。克里并未因为它 的离去而撤退,而是开着快艇直接冲向隐藏着的狙击手,然后把艇靠岸,命令一个进攻特遣 队上岸。这不是标准的作战程序,快艇的船员没有接受过在泥泞的土地上进行战斗的训练, 他们的鞋子不是战斗靴,只适合在甲板上行走。 但是没有什么能够让克里迟疑不决。在第二艘快艇的支援下,迈迪罗斯和克里冲 上岸,在附近发现了一处他们觉得可能有游击队藏身的地堡。克里要求对手投降没有得到回 应后,迈迪罗斯向里面扔了一颗手榴弹。两人估计一个敌人死在里面,尽管迈迪罗斯说他从 来没有看到过尸体,甚至直到现在还在怀疑那是否只是一只动物。 第二天克里的快艇航行时在河里发现5个越共。他们中的一些似乎死了,但他们 实际上是装死以迷惑快艇的成员。这是一个陷阱,如果克里他们再往前去,就会遭到岸上火 箭筒的攻击。船员们抓住了这5个游击队员并迅速逃离。 在第三天,2月27日,克里的船在一次火箭袭击中差点被击中,一名艇员也中了 枪。 这个疲惫不堪使人伤心的星期对克里来说危险只是开始。1969年2月28日,克里 收到一份电报,一艘快艇正在附近遭到伏击。在他赶往现场的过程中,克里的船又成了另外 一个袭击目标。越共的B-40火箭弹打破了一扇窗。克里原本应该要求他的艇员向敌人还击然 后逃掉,但是艇长心里产生了一个更加大胆的计划。克里命令靠岸,拐过一个土堆,快艇的 船头猛地撞在岸边上。他们看到紧靠丛林外面的草地上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举着一只火箭筒 ,他的腰里只围了一块布。 突然的近距离遭遇使双方都惊呆了,一时都不知所措,等反应过来以后那个游击 队员选择了逃跑而不是展开进攻,但他扛着火箭筒的背影成为合适的靶子。前枪手伯劳迪恩 缓过劲后朝他腿上开枪,然后他的枪卡壳了。迈迪罗斯想接着射击,但就是打不出子弹来。 在后来的一次采访中,克里说出了一些令人汗沁的细节。 “这家伙如果第二次开火就可能把我们都干掉,但是我始终无法解释的是,我们 当时几乎就是面对面,他举着他的B-40火箭筒,我们在自己的船上,可他没有扣动扳机。如 果他当时不是这样,我就不可能今天来和你交谈了。汤米随后击中了他,他倒了下去,我想 一切就该结束了。”克里回忆说。 但是并没有结束。那个游击队员突然跳起来一瘸一拐地跑。“我们必须干掉他, 使他无法躲藏到小屋后面去,否则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于是,克里追上去结果了他。“我当时对此没有别的想法,与我在一起的人也一 样。他扛着一只火箭筒在跑,我想他可以很轻松地转过身来对我们开火。”周围的人都在向 他开枪,打在他的后背和身体两侧。当时没有任何人对此有所顾忌,毕竟那是一名危险的作 战人员,他手里有武器。 当时最清楚地看到这一幕的是在驾驶舱上方操纵并联机枪的艇员弗雷德里克·肖 特,两周以前他才加入克里的小队,跟自己在阿肯色家乡的青草一样缺乏经验。他原先没有 意识到自己应该携带一枝M-16步枪,只是觉得那挺固定的并联机枪已经足够了。但当克里与 那个游击队员面对面相遇时,肖特才意识到自己的窘境。快艇已经靠岸,艇首上扬,一条防 护围栏使他难以将机枪转向敌人。在这危险的时刻,游击队员直接用火箭筒指着肖特。 肖特相信游击队员没有开火是因为他感觉距离太近,爆炸弹片有可能伤到自己。 肖特这时想保护艇长。“那个越共向一个草屋后面跑去,我掉转枪口以便瞄准他,我向那里 发射了50发子弹,然后克里先生冲了过去。子弹从四面八方射来,运河两岸都有人向我们开 火。我没有办法开枪还击。” 肖特说克里无疑拯救了那条船和所有船员。“那是一件没有商量的事情。一支装 好弹的火箭筒,它能够把坦克打成碎片,更别说我们薄薄的快艇了。我们还活着真是万幸, 以后的一个月里我到那条小河附近去祈祷的次数比去浸信会教堂还多。” 查尔斯·吉布森当时在克里的船上服役,因为他正在经历一个为期一周的训练教 程。他认为克里的行动虽然危险但却是必须的。“你每天早晨醒来都会问,我们是怎么从那 里脱险的?克里是一位优秀的领导人,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克里回到基地以后,他的上级指挥官乔治·埃里特给他提了一个问题:一个违反 常规的行动是应该得到授奖还是该上军事法庭呢? “但是我最终决定为他申报一枚银星勋章,那是他应得的奖赏,我从未对此感到 后悔或犹豫。”埃里特说。银星勋章在海军的奖励级别中排名第五,专门授予那些在战斗 中具有不同寻常勇敢表现的军人。 当埃里特被问及为何会提出军事法庭的问题时,他说自己是模模糊糊提出来的,因为他不希 望让克里意识到,他反对他随意离开自己的船。海军作战规程里不允许舰长 擅自 离开自己的船。“我了解这一点,但那是对于大型军舰来说的。首先,即使你发现只有2—3 人在那里展开袭击,敢于闯入其中也需要勇气。另一方面,在半岛最南端随后的一次行动中 ,我们失去了一条船和一些船员,他们受到远多于2—3人的袭击。”他的言下之意在于,遵 守规则不一定就可以避免损失,拘泥于战术规定是不必要的,关键是既要勇于消灭敌人,还 要善于保护自己。 埃里特强调他从未怀疑过克里杀死越共的决定,1996年在克里竞选参议员时他出 现在波士顿,站在克里的身边,从克里的服役经历方面提供支持。 “我不认为他们真想审判他,”以后成为海军助理部长帮办、有时与克里一同行 动的另一艘快艇的艇长威德·桑德斯说,“我从自己的经验可以确知,对此会有一些议论: 我们应该怎样处理他,他丢下自己的船不管。我还听到这样的话:他使艇员处于危险之中。 但是从我们的角度看,能够消除敌人威胁的战术就是最好的战术,他正是这样做的。” 实际上,银星勋章证书本身说得很清楚,克里那天的行为既出色非凡又充满风险 。“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全和敌人的火箭”,克里“再次命令追击敌人,把快艇停在距离越共 火箭筒掩体仅10英尺的地方,自己带领登陆小分队上岸追击敌人。在强大的火力攻击面前, 克里海军上尉非凡的个人胆量和勇气直接导致了行动的完全成功”。 迈克尔·博尼克被公认为最勇敢的快艇指挥官之一,他同样也吃惊于克里进行战 斗的大胆方式。博尼克回忆起克里有一次在据认为埋了地雷的地区停船上岸。“我说你不要 上去,克里只是耸耸肩就跑了。他毫无畏惧。” “‘如果有人问你,他是个有勇无谋的人吗?’我想他一直没出什么事就是一个 明证。”博尼克说,“我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过他们不想与他共事。如果克里与我在一起,我 不会为自己背后的安全担心。” 罗伊·霍夫曼曾指挥克里服役的那个海岸师,他曾为克里的行为担心,至少是在 开始。他说克里和其他一些艇长起先完成直接的命令有些困难。“他们以前都还是牛仔,当 你得到命令按照规定的方式巡逻时,你不要搞自己的一套。但实现这一点很不容易。” 霍夫曼说问题后来基本得到了矫正,他支持克里获得银星勋章的那次行动。“那 需要勇气,我欣赏那一点。” 第七节 惨痛猎杀 克里在这一地区服役的时间越长,他的战斗日记上越是能够反映出对自己顶头上 司的不信任,而且他对于美国人的生命比越南人值钱得多这种默许的假定也越来越感到不舒 服。尽管他在快艇部队里从未见到过任何人有一丝一毫的顽固、仇视和残忍,但他可以从军 队上层察觉到那种冷漠的态度,这使他很烦恼。更糟的是,这看起来已经从上面一滴滴渗透 下来,被那些刚刚入伍又想尽快得到提升的新兵吸收。他在战斗日记中写道:“普遍的观点 是 东亚人没有多少人格可言,他们是些无知的家伙,不过是没有感觉和没有希望的农民。我 不 相信大部分军官也都这么认为,这让我去思考新兵中到底有多少人是假装如此,以便让他们 更加沙文主义的同伴看得顺眼。” 克里很幸运,他的下属中没有一个是那样的人。他在每条船上都指挥5个人,他 们除了和自己的耶鲁艇长在成长环境以及家族背景上有差别外,在信仰、年龄(19—27岁) 、所受教育以及其他任何方面都没有多少不同。 “在一条河上操纵着装满子弹的机枪,用来射杀那些从未伤害过你的人们,而且 还是在你侵入的他们的国土上。我想我的朋友们听到这些都会感到荒谬。”克里写道,“我 一直在想杀戮和仇恨是必须的,毕竟我们是在战争中,但是我当然并不恨这些人。事实上, 目光扫过河岸、发现移动目标就射击的行为使我觉得自己就像世界上最大的笨驴。”克里在 1968年12月给父母的信中也谈到类似的感觉。在描述了美国士兵和他们的越南女友在洒满阳 光的下午在大街上漫步的情景后,他分析了在被战争破坏了的地方征服者和解放者的关键性 区别:“我问自己被外国军队占领会是什么样子——不得不对占领军低头,他们可能并不了 解当地非常重视的一些事情。”他想起“二战”期间德国对法国的占领,就接着说:“我感 到我不喜欢的一种想法萦绕在自己脑海中——我感到自己更像德国人,而不是为确保世界安 全而捍卫民主的美国大兵。” 克里不断把自己的感触写在战斗日记中:“如果你的人或者你自己被击中,你可 能会感到这难以想象。每一件事都要有值得去那么做的意义,即使必须做些不情愿的事情也 应该只有在不得不为时才做,但在越南的战争显然没有任何意义,它经不起检验。当一位好 朋友被击中或者死去,你就会问他的死是否值得,更不用说其他人或者你自己经历同样遭遇 。” “在越南,一个人可以很轻易地杀死另一个人,生命原本对人人都很宝贵,但是 在一些人身上似乎显得更加宝贵,因为他们有能力决定别人的生死,这经常使我感到惊愕。 更使我吃惊的是这与美国军方冷漠无情的宣传是一致的。”为了说明自己的观点,克里提到 了自己在见到上层人物时得到的信息。士兵只要杀死一些据称是越共的人上级就会很高兴, 用这是一次“好的猎杀”的辞藻来表达他们的赞赏和满足。“好的猎杀?——你应该在想我 们是否在追击一条鹿或者其他什么野生动物,但在这里我们被人轻拍后背,并且得到鼓励, 希望我们下一次乘船巡逻时能够找到并杀死更多的人。战争中生命会变得如此廉价!” 直接导致克里产生这种想法的是一次痛心的事故,他以前从未公开谈论过此事:他的下属开 枪射杀了一个大约12岁的男孩。 多年的经历已使美国大兵认识到,越共不容易被吓倒,也不容易被辨别出来。在 越南到处都是战场,有时敌人是一个赤着脚的孩子,书包里背着炸弹;有时是一个年轻姑娘 ,草帽中藏着武器。于是对快艇艇员来说,最重要的原则就成了“安全比遗憾更重要”。他 们觉得每一个亚洲人看起来都像一个潜在的狙击手,如果岸边红树林中传出声音,用机枪火 力向里面狂扫一番注定要比凑到近前看个究竟更聪明。即使这么做可能会杀死一个平民,那 也比让自己成为受害者要好。 克里在越南经历的一次最可怕事情发生在冬日将尽的一天,他指挥的94号快艇和 另一艘快艇一起巡逻在西南三角区的古郎河里。夜里漆黑一片,快艇的甲板探照灯四面照着 ,搜寻着可疑目标。时间静静地过去,他们并未发现什么,直到有人叫喊说船头左舷附近有 一条舢板。 “每个人都紧张起来,我们迅速降低发动机的转速,准备迎敌。但舢板已经从身 边驶过并且还没有停下。已经过了宵禁时间,不允许任何船只在河里航行。我命令后坐枪手 进行警告性射击,但混乱中所有的枪都开火了,空气中回荡着哒哒哒的枪声,有女人在失声 尖叫。”克里掉转探照灯并大叫道:“停止射击,停止射击!”等枪声平静下来后快艇开到 舢板附近,在灯光下它正在缓缓下沉。 从技术上说,这两艘快艇没有做错什么。在自由开火区里,过了宵禁时间,出现 一条舢板,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以前有好几例舢板试图靠近美国船只把炸弹扔进轮舵室的事 情发生。但是按规章办事并未使船员更容易接受接下来他们看到的事情。“灯光下一名妇女 站在舢板船尾,抱着一个大约两岁的孩子。”克里在日记上写道。 “她们两人都没有受到明显伤害。我们问她船尾的男人哪里去了,因为一个枪手 确信他已经看到有人从那里跑开。她笨拙而焦急地做着手势,我看到发动机架子上有血迹, 显然有人被打落到舷外去了。接着有人说船头有一个人,我们凑近了去看,一个孩子四肢瘫 软趴在米袋上,那个女人已经把他的躯体盖上了。一名士兵问我是否要把它揭开,我说不必 ,因为我知道这张脸将会伴随着我的余生,所以最好别去知道他是否在做着鬼脸或者脸上带 着微笑,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几乎所有在越南服役的美国人都目睹或听说过无辜平民被杀的事情。平民的死伤 会折磨许多老兵的良心,这也包括克里。修正这种错误是不可能的,“孩子还是死了,”克 里记下了这个事故,“是我们干的。” 他的艇员救下了那位母亲,把她带到海军舰艇上问讯,把死去的孩子丢在那里。 因为那一地区十分危险,枪声或许已经引来越共的注意。克里始终没有机会去检查那个女人 是否在沉船上隐藏了什么武器,直到今天也不知道他的艇员是否曾经面临真正的威胁。 “这就是那些可怕事情中的一个,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孩子死去的情景。”克里 说,“但在当时任何人都无法为此做些什么,在那种情况下只能如此。” “这使我很愤怒,”克里说,“但是你知道,越共使用妇女和孩子为其服务。谁 知道在米袋下面他们是否藏了一颗炸弹。如果我们行驶到他们旁边,他们可能会把炸弹扔到 船上来。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或许错了或者犯了罪。那一地区没 有任何人不知道晚上不要外出,不要在河里划着舢板,因为有宵禁。” 这段插曲的细节模糊不清,因为克里的手下都不记得克里当时的做法。最接近的 回忆来自于威廉·扎拉多尼斯,他清楚地记得杀死了一名15岁的孩子(他认为是15岁),但 不记得一位母亲被救起。“我自己除掉了一名15岁的孩子,在自由开火区这是合法的。我们 让他们停下来,当我们朝船头射击时,人们从船上跳入水中。那时我的指挥官,不管他是谁 ,告诉我朝他们射击,于是我就这么做了。船上依然有一个孩子,只有15岁,但是在那里, 15岁的孩子就是士兵。” 第八节 生死之间 有很多次克里的快艇部队的任务是运送侬族这一越南少数民族种群的人来给美军 帮忙,许多侬族人为了金钱而与美国军队并肩作战。1969年3月12日,克里和其他三艘快艇 被指派运送一队侬族人和他们绿色贝蕾帽的顾问经过一个小运河,然后把他们放在指定位置 ,据说这里有一个越共的收税站。计划要求侬族人扫荡这一地区,然后在一英里外与快艇汇 合。这些人上岸进入丛林后,克里就开着船到附近几周以前扫荡过的地方去看一看。使他吃 惊的是,随着快艇的接近,他的人闻到了一股烧饭的味道,逃离的人们显然已经回来了。“ 这 让我感到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劲。” 又转了一圈后他们来到了汇合地点。“这是越共经常展开伏击的地方,他们设计 得很巧妙:在比高速公路单行道还要窄的地方,不规则地立着一些树桩,迫使你要缓慢小心 地行驶。拉里上尉的船第一个通过,突然一颗水雷在他的右舷爆炸,导致快艇剧烈晃动但并 未造成严重损伤。”克里的船这时停在岸边等着另一艘准备运送侬族人的船。船员听到爆炸 声后,跑回自己的岗位开船前去救援。克里的船是第一艘接近拉里的。两艘快艇相向而来, 几乎塞满了狭窄的水道。当它们相互靠近时,从一边岸上传来密集的自动武器射击声。拉里 的艇首枪手受伤了,没有注意到克里的船已经来到,直到最后一刻才抬起头来松开了扣在扳 机上的手指。 进攻被压制下去以后,两艘船带着伤者离开现场。克里的船和第四艘留在后面, 因为侬族人还在岸上,并且暂时也失去了无线电联系,所以还不能自己走。“这是很荒谬的 ,”克里后来写道,“刚经历过伏击,我们都变得很神经质,因为不知道他们会从什么地方 出来,所以我们随时会开枪。”当侬族人出现后他们急速跑向等待的快艇,一边跑一边大叫 有人在追他们。“他们的指挥官旁边跟着一个老人,没人管他的死活,我们也把他推上船来 。”克里写道:“接着,我们就大叫着离开那里。” 不久他们再度被要求重返那一地区护送部队上岸。船员们心有余悸不太想回去, 但没有别的办法。他们放下了侬族人,驾船离开了一小段距离,等在那里以便需要时提供支 援。留在船上的绿色贝蕾帽顾问走过来说:“如果我们的犯人试图逃跑或者倒在竹签上面, 我都不会感到吃惊。”于是,克里第一次明白他们身边总带着一个老人的含义,是想把他当 成人体地雷探测器。 “快艇在此等了一小时后,极端疲惫的行动小队回来了,告诉我们看到武装的越 共但没有采取行动,因为敌人带着武器,并且天快黑了他们也不想再接触。我注意到那个所 谓的犯人没与他们在一起,当我问起此事时,他们说他试图逃跑,顾问对我直眨眼。他们上 船后我们离开此处。好几个夜里我都在想着那个人,想他们到底是怎么做的。后来一天晚上 我们在基地喝醉了,我梦到他被一个侬族人用刀杀害了,然后切成碎片丢在那里吓唬越共。 ” 第二天克里的快艇和其他四艘快艇一起把侬族人运到一个指定地点,等他们完全 清除这一地区的越共后再把他们接回来。克里找到了登陆地点,所有的侬族人都已上岸,几 分钟后船员们听到河谷中回响着一种怪异的尖叫声。这时侬族队长的声音从无线电中传出: “你们能回到这里来拉走一个尸体吗?我的一个人已经死在陷阱里。” 克里再度驾船靠岸,几个人跟他一起上岸去搬运那人的尸体。他们都认识死者, 来往已经好多次了。美国人小心翼翼地走着,以免再遇到傻瓜陷阱之类可怕的东西。克里承 认有些害怕。当你不知道会发现什么时没有东西比突然遇到一个死人更可怕的了。 人们抬着卷曲的尸体开始返回,克里跟着走了50码,他觉得再也不想看到这些东 西了。“我很容易就记起他,他有洪亮的嗓音,是那么顽皮,胖乎乎的,长着一张讨人喜欢 的脸,谁见了他都会喜欢。几分钟以前还是个欢蹦乱跳的人,现在变成了一堆撕裂的肌肉和 折断的骨头,鲜血淋漓,四肢扭曲,似乎他从来就没有存活过。他的肚子翻了出来,脸上有 一个大洞,从嘴和鼻子进去,一直穿到另一边。我真的不敢看,只好集中精力忙于看路,避 免接触到任何人。” 他们把他包进一块雨布时,AK-47突然从左面射来,他们跳进堤坝旁边的一个沟 里。克里滚入水中,泥水几乎没了他的腰,只好用他的M-16步枪支撑着自己。“我们头上呼 啸的子弹显然是致命的。当袭击突然开始时,那个尸体就在我们前面蜷缩在雨布中,他的脚 露了出来。我无法让眼睛离开那双靴子,一只朝这边一只朝那边,保持着我们把他丢在地上 时的形状,一动不动。但越过死者身体的射击却始终激烈。” “我很惊讶自己能从现场的紧张气氛中分出神来。我只是趴在沟中,没有射击, 因为我想节约子弹,并且也没有看到什么具体目标。那时我在想纽约正在发生什么,在想人 们是否明白自己做的事有没有意义,在想过去几个月里又从军事合同中赚取数百万美元的肥 胖小老头,他一定正在自己的花销账单之外另取100美元给刚服务完的应招女郎。当射击停 止时,我回到了现实当中。” 第九节 离开越南 1969年3月13日,克里的快艇在行驶时附近的一颗水雷爆炸,使他右臂负伤,这 为他赢得一枚铜星勋章。“两边岸上都有狙击手向他射击,”铜星勋章证书上写道,“克里 上尉指挥他的枪手从船头的暴露位置实施压制射击,他的胳膊流血了,很痛,但他不顾个人 安危,把枪手拉进舱内。然后指挥快艇返回帮助另一艘受伤的快艇,把它拖到安全的地方。 在弹雨中,克里上尉的冷静、敬业精神和伟大的勇气保持捍卫了美国海军的最高传统。” 克里已经负伤三次,获得三枚紫心勋章。其中一处只让他休息两天,另外两处没 有影响他行使自己的职责,被他称为“一次性的伤害”。左侧胳膊上的一处弹片伤让他疼了 好多年。后来克里拒绝了《波士顿环球报》的一个要求,即签署一个自动放弃说明,公开受 隐私法令保护的军事文件,那可能会暴露更多克里作为一名伤员需要得到待遇的内容。 “这些紫心勋章,有的来自于弹片,有些是40毫米火箭弹的杰作。”克里的指挥 官埃里特说,“它们都被放在了箱子里,克里共有三枚,任何一枚都没有让他离开岗位。别 小看这一点,这是很少见的事情。” 但克里觉得他已经看了也做了足够多的事情。规则允许三次负伤的人立即回国,于是克里在 他越南的服役到期以前6个月就提出这项要求,并前往海军准将查尔斯·霍恩处要求得到批 准。霍恩于1969年3月17日填写了一份文件,说明克里已经三次在行动中负伤,个人要求到 波士顿、纽约或华盛顿担任一名将军的助手。文件注明:“克里已经服满役期,可以接受重 新分配。”当时的海军指令允许提出转业申请,但必须光明正大合乎规定,这种转业不能自 动生效,必须得到海军人事局的同意。 “我从未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何不妥,”霍恩说,“得到三枚紫心勋章依然健在真 是令人惊奇。” 后来有人曾对克里转业的条件提出质疑,于是国家档案局给《波士顿环球报》提 供了一份海军文件,这就是克里的要求得到批准的基础。编号为130039的这份指令声称, 一名海军军官在两个分开的假期里都需要接受住院治疗,或者三次受伤(不考虑受伤的性质 ),如果符合这样的条件,就可以向上级军官提出转业申请。文件说得很清楚,转业不是自 动生效的。转业将考虑他的身体状况是否还可以胜任工作,以及个人的愿望。因为克里的伤 并不严重,所以他的转业看来主要是根据个人愿望。 此外,指令说得很明白,克里也可以放弃转业。 最下面一行是克里可以继续服役但他选择了尽快转业。他去见霍恩,后者同意帮 他呈递申请。海军里不能说有多少官兵同样早地从战斗中解脱,但一个人获得三枚紫心勋章 一定非同一般。 克里较早退出战斗意味着他将要离开那些与他一起经受了许多血腥战斗的船员们 ,独自到后方去。因为担心这些成员会受到伤害,他努力为他们安排一个稍微安全一些的岗 位。当其中一名成员迈迪罗斯希望留下来时,克里找到他说:“我真的希望你能走,希望知 道你们能够安全,更加安全。” 1969年4月初,克里离开了越南。“我想应该是告诉人们那里正在发生什么的时 候了,我对那里的情形很愤怒,我已经清楚地得出结论它错在哪里。” 这时,克里五个最好的朋友已经死于战斗,包括耶鲁的同学潘兴。克里离开后没 多少天,另一位朋友唐纳德·卓兹——在克里获得银星勋章的战斗中给他提供过支援的一位 艇长——在一次猛烈的伏击中阵亡。那时他的女儿刚刚出生。 不断增加的损失对克里来说已没有什么意义。快艇进入小河,展示着美国国旗, 或许杀死几个敌人,但没有占领任何领土就返回基地,为此要不断付出血的代价。可是越南 人民在每一块美军踏平过的土地上,即使是进行过地毯式轰炸和投放了化学毒剂的地方,又 会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这才是缘自人类本能的真正的生生不息,才是自然中惟一永恒的东 西,它永远不可能被暴力和杀戮摧毁。 没有任何事件比越南战争在克里心中造成的冲突更大。尽管他在耶鲁课堂上发表演讲反对美 国在南亚的干涉,尽管他曾经试图拖延自己涉足战场的时间,尽管他希望远离面对面的交战 ,他还是应招成为海军一名军官并勇敢地参加了战斗。但是,现在他已经在越南看到太多的 血腥、对无辜者的杀戮、无意义的牺牲、没有前景的投入。他对自己的上级已经彻底失去了 信心,因为他觉得他们自己也对战争本身充满疑虑。但是这些战场指挥官不应该为越南发生 的一切承担全部责任,他们只是执行者而已,他们上面还有美国军队的总司令。克里曾经试 图利用英勇作战来证明自己的爱国行为:六个月前,他是一位满怀抱负的艇长,希望率领他 的下属成为英雄;现在他感到自己的使命已经发生变化,他要用一条抗议之路代替自己从政 的梦想,倾己之力改变美国的越南政策。他觉得这才是爱国心的真正体现。